五十二 我是人间惆怅客
今日的天气似乎是出奇的好,这才刚辰时,太阳就照得平日里总是被树荫挡得严严实实的大殿亮堂堂的。昨日傍晚时才刚下过一场雨,这么快便放了晴,这天气好的有些让人惊异。
沐修槿端坐在满殿的晨光之中,正对着芙渠纹铜镜梳妆。绿影走到沐修槿身后,接过她手中的檀香木梳子:“小姐,您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沐修槿望着镜中那个粉黛未施,青丝四散的女子:“今日要去拜见太后娘娘,自然是要早起准备了。?!”
绿影一边为沐修槿梳头,一边神神秘秘道:“小姐,你知道奴婢方才路过燕王殿下寝殿时,看见什么了吗?”
沐修槿通过面前的铜镜看了绿影一眼:“路过?!咱们在外宫,他在内宫,你去哪路过他的寝殿了?!特意绕到他殿前就直说,别说什么破绽百出的假话。”
绿影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接着说道:“小姐,奴婢看到有一个小太监端着盆猩红的血水,面色惊慌地从殿下的屋内走了出来,看来这殿下仍是未痊愈。”
听了绿影的话后,沐修槿面色一凝,往头上插簪子的手也僵住了,一双眸子顷刻便盈满了泪水。她费力地咽下满腔酸楚,心中突然冒出了一股无名火。她好恨,她恨自己无能,没有管好手底下的人,让他们误伤了他;她恨那些禁军没有及时赶到,阻止这场刺杀;她甚至还恨卫昶,恨他一时大意,身边一个侍卫都不带……
可是再怎么恨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她处理了那群该死的奴才,为他报了仇。可是,一切早已木已成舟,杀再多的人也无法让他的伤瞬间痊愈。
沐修槿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佯装毫不在乎地说道:“他的伤重不重与我有何关系,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咱们身份特殊,住在他的宫内本就承受着不少的流言蜚语,若是再与他走的太近,不得被世人的吐沫星子给淹死?!你日后少去他殿内走动,免得让旁人说咱们钦国府的人不矜持。”
爱这东西还真是奇怪,心中的感情有多么千回百转,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有多么苍白。
绿影委屈地点点头:“奴婢知道了,可是……”她欲言又止地看了沐修槿一眼,“小姐,奴婢是觉得你对燕王殿下特别关注,才去探听消息的。”
“我对他特别关注?!”沐修槿皱皱秀气的眉毛,自己对他的心意真就这么明显吗?!她不自然地看了绿影一眼,站起身打岔道:“时候不早了,快给我更衣吧。光顾着跟你废话了,可别误了时辰。”
绿影一边不情愿地拿起托盘上的衣裙为沐修槿更衣,一边嘟嘟哝哝地反驳:“说不过你,被你嘲笑。说过你了,你又拿我撒气……”
沐修槿侧头看了绿影一眼:“你说什么?!”
“奴婢说小姐您今天气色出奇地好,不论是发髻,妆容还是这身衣裙都搭配得天衣无缝!看上去简直就是天女下凡!”
禧合宫
“皇上驾到——”
殿外突然传来了司礼太监的一声高喊,紧接着便听到院内的宫女太监们异口同声地行礼的声音:“奴婢(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冲苏嬷嬷使了个眼色。苏嬷嬷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转身走到了殿外。笑容满面地迎着走进殿内的卫昫,向他行了个礼:“奴才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卫昫点点头:“姑姑请起,母后可是在殿内?!”
苏嬷嬷站起身,走到李琨身侧,回答道:“回皇上的话,娘娘知道您今日会来,早早儿地便等在宫中了。不知皇上用过早膳没有?!”
“早上起来的早,赶着上朝,便还没有用过,怎么了?!”
“娘娘真是了解陛下,知道陛下赶不上吃早饭,娘娘今早起来亲自在小厨房里给陛下熬了您最爱苏子百合粥。”苏嬷嬷恭顺地笑道,“现在还在灶上热着呢,娘娘说要是陛下一会儿下了朝就来,正好可以喝上。”
卫昫微微一笑:“真是辛苦母后了,内廷的事务这么忙,她还为朕煮粥。朕记得小时候,太过调皮,总是被父皇责罚。每次被父皇责罚后,朕便闹脾气不肯吃饭。每次朕一不吃饭,母后就会给朕煮苏子百合粥喝。后来呀,朕只要想喝粥了,就会想着法儿地闯祸,让父皇责罚。如今想来,那时的时光还真是好。课业虽是忙了些,可有父皇与十二叔宠着,不用担心朝事,每日无忧无虑的。不像现在……”卫昫说着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皇上,你来了?”太后娘娘走到外殿冲卫昫温柔一笑,抬手摸摸卫昫棱角分明的脸,心疼地嗔怪道:“怎么几日不见,整个人都消瘦了?你是不是又因为忙着批阅奏折,没有好好儿吃饭?!”
卫昫扶着太后娘娘坐到塌上,拉着母亲的手,皱皱鼻头撒娇道:“母后就不要再责怪儿子了,儿子还未吃早膳呢,都要饿死了。”
“哀家就知道你还没吃!”太后娘娘爱怜地点点皇上的额头,转头吩咐苏嬷嬷,“染月,告诉小厨房,叫他们将哀家热在炉子上的苏子百合粥给皇上端上来。”
“是,奴婢遵命。”
太后娘娘从果盘中拿起一个橘子,剥好了放到卫昫手中:“新进贡的蜜橘,你政务忙,肯定还没尝过,先用它填填肚子。”
“谢母后!”卫昫剥下一牙橘子放进口中,一边吃一边说道,“母后,您叫朕来可是有何要事相商?!”
“都多大的人了,吃个橘子还弄得满脸都是果汁,一点一国之君的样子都没有。若是让那些臣子们见了你这个样子,你还怎么在朝辰面前立威?!”太后娘娘掏出帕子,将卫昫不小心溅到嘴角的果汁擦干,“你可还记得,十七年前钦国府夭了个大小姐?!”
“记得,若非她夭了,那么年后嫁给朕的人便是她了。”
太后娘娘点点头:“你记得便好,她确是唤作沐修槿,是取了《诗经》‘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之意。”
卫昫将最后一牙橘子塞进嘴里,指指果盘撒娇道:“儿子还想吃!”
“橘子性酸,吃多了容易起胃火。”太后娘娘宠溺地瞪了卫昫一眼,“不许再吃了!你要是饿,就等着一会儿喝粥吧。”
卫昫委屈地撇撇嘴:“是,儿子知道了。不过母后,你今日提起这桩陈年旧事做什么?!”
“其实……”太后娘娘压低了声音,“其实槿儿没有死!”
“没死?!”卫昫佯装惊异地说,“怎么会呢?!那她现在在哪?!”
“说来这都是钦国侯的错,说是槿儿出生时有个和尚还是道士的给她算了卦,说她无凤命,若是嫁给皇帝便会对江山社稷不利。本是些不找边际怪力乱神的话,可钦国侯偏就信了。上报朝廷说孩子夭了,暗地里将她藏了起来。这一晃十七年了,槿儿也到了快嫁人的年纪,钦国侯待不住了,想求哀家恢复槿儿的身份。”
卫昫低头轻轻一笑,原来舅舅是扯了这么个谎,将他所做之事给遮掩了过去。也对,鬼神之事,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太后娘娘深深地吐了口气,冲卫昫微微一笑:“既然都说明白了,皇上为槿儿选一个恰当的封号吧。”
“这封号之事,还是要依着受封之人的性子来。不知沐家表妹是什么样的性子?”
“说起这槿儿来,倒也真是奇怪。你说她与柠儿分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可这性子却有着天壤之别。柠儿活泼,槿儿稳重。柠儿心智未开,像个孝子。槿儿却冰雪聪明,有咏絮之才。要哀爱家说,槿儿才是后位的最佳人选。”
听了太后娘娘的话后,卫昫挑了挑眉毛,故意装作不知母后的考量地问道:“那依母后的意思……”
太后娘娘满含深意地笑道,“你也知道,小六子对黑齿国的固陇公主情根深种。可是美人命薄,年纪轻轻地便香消玉殒了。说来也巧,哀家见了槿儿后,就总觉得她不论是性子还是才气,都与亡故的固陇公主十分相像。所以,哀家就想着撮合撮合她与小六。皇上觉得这桩婚事如何?”
卫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要阿昶自己愿意便好,这桩婚事朕一切都是听母后的。燕王殿下迎娶钦国府女公子,说来也是段亲上加亲的佳话。”
“所以啊,你今日可不仅是在为自己的表妹选封号,更是在为未来的弟媳选封号呀。”太后娘娘笑盈盈地说道,“说了这么些话,你可想好给她一个什么封号了吗?”
卫昫皱眉思索了一番回答:“只如‘舒阳’二字如何?君子之容舒迟,舒迟,闲雅也。柔弱以静,舒安以定。槿儿性子恬淡,可当‘舒’字。阳,高明也,通透温暖。‘舒阳’二字,还与柠儿‘霁月’二字相对。”
“皇上觉得给槿儿什么份位更为恰当呢?”
“我北燕贵族,当以卫、沐二氏最尊。沐氏已是声名煊赫,再高的份位对他们来说不过尔尔。况且,沐家小姐一个做了皇后,一个嫁了燕王,恩宠未免太盛。所以,朕不想在份位上下功夫。槿儿本是郡主,便还是封为郡主最好。”
“皇上的想法倒是与哀家不谋而合,恩宠太盛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太后娘娘满意地点点头,“这便就这样吧,端阳宴后再挑个良辰吉日进行册封。”
“一切都听母后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