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有人问我西来意

卫昫拿起一个翻到一半的奏折接着批阅,随意地抬头看了耶律拓一眼:“朕看你好像还挺期待闹翻天的啊。”

耶律拓耸耸肩,从茶点碟子里拈起一块松子桂花糕放到鼻尖嗅嗅,张嘴咬了一口,嘟嘟哝哝地说道:“哎,你说什么呢?!难不成在你眼中,我竟是这种不嫌事儿大的人吗?!”

“嗯,在朕眼中,你就是这样的人。”卫昫连头都每抬,便十分笃定地回答。

“你竟是这样想我的?!天啊,我好伤心,顿时失去了活着的勇气与希望!”耶律拓捂住自己的心口,“娘啊,若是孩儿客死异乡,那也肯定是被舅舅气死的!”

卫昫瞥了一眼正全力演绎“无赖”二字的耶律拓,随手从笔架上拿起一支毛笔就冲着他扔了过去:“喂,朕问你。你若是听从你爹的安排,娶了朕为你选的一位和亲的世家小姐,你的意中人该怎么办?”

耶律拓一侧头躲过了卫昫的攻击,抬手轻轻一划,将卫昫扔过来的笔抓在手里,顺手将笔掷进身后书架上的笔筒:“还能怎样?!该吃吃,该喝喝,该嫁人嫁人,该生子生子。不管经受了怎样的痛苦,人总得活着不是?!她不会怨我的,因为她身上也同样担着家族兴亡荣辱的担子。我们在命运面前,都身不由己。”

“你就……从未想过……”卫昫有些迟疑地问道,“为了心爱之人,反抗长辈的安排?!”

“怎么,莫非你想反抗?!”

卫昫一愣,连忙反驳道:“怎、怎么可能?!朕是一国之君,自然要为民之表率,说到做到。既是长辈的承诺,便一定要践行才是。”

“那不就得了,还说什么废话?!行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了。若是走得太晚,又该遇见刺客了。”耶律拓起身向殿外走去,可是刚走几步,他又突然停下扭头对身后的卫昫正色道:“若是真心喜欢,便不要轻易放手。否则,你日后必定为今日的犹豫而后悔。”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长信殿。只是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柠儿。但愿你能就此将错就错,忘了云城,好好儿地寻到一份心心相印的感情。”

……

苏觉一只手将郁莺仪护在身后,另一只手举着佩剑,时刻警惕着面前正一脸淡然地擦拭剪刀上的血迹的梵女。皎洁如水的月光为车夫的尸体镀上了一层银灰,旷野上不断呼啸的夜风吹拂着梵女那张点染着车夫鲜血的小脸,在血迹与夜色的映衬中,梵女那张原本恭敬的脸显得越发狰狞,只如同地狱中前来索命的厉鬼。

郁莺仪被苏觉护在身后,神智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了九霄云外。她真的被梵女突然之间的变化给吓坏了,前一刻还与自己推心置腹的丫鬟,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模样,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刺客,甚至还想要杀了自己与苏觉哥哥?!郁莺仪想不明白,她也不敢想下去。因为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这背后的真相,一定是她所承担不起的。

被清冽的晚风吹了一会儿后,失魂落魄的郁莺仪稍稍恢复了些神智。她拉着苏觉的衣袖,壮着胆子颤抖着声音问:“梵女,你这是怎么了?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会这样?_~也好,既然你们命将休矣,那我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梵女冷笑一声,缓步上前道,“认得,我怎会不认得你呢,小姐?!你是云南靖王府的休宁郡主,郁莺仪。战功赫赫,平定西南的靖王是你父亲,太后娘娘的胞妹是你母亲,德高望重的钦国侯是你舅舅,九五至尊的皇上是你表兄。而他们……”梵女微微一笑,露出一个嗜血的神情:“都是我的仇人。”

“什么?!”郁莺仪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你不是逃难过来的难民吗,被表兄欺辱,要拉到勾栏里卖掉,半路被我遇见才得以脱身。我的亲人们,又怎会成为你的仇人?”

梵女轻蔑地笑笑:“你还真是天真,都到现在这个境况了,竟还以为这是真的。不过,想必足智多谋的苏觉先生早已想明白这一切了吧?!”

“没错。”苏觉虽是同梵女说着话,可动作却一点也不敢松懈,生怕梵女趁他一时不备,发动攻击,“所谓的逃荒和报恩,都不过是你为了接近莺莺所编造的谎言罢了。我想,就连你那个什么狼心狗肺的表兄,也是你花钱雇来陪你演戏给莺莺看的吧?!从一开始,你就想着混进靖王府,找王爷报仇。可你万万没有想到,莺莺竟会将你带到京城之中。你见无法向王爷复仇,所以才将目标锁定在了莺莺身上,对吧?!”

“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大才子,果然聪明。”梵女拍着巴掌笑道,“只是,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接近郡主,混进靖王府不假,可区区一个微不足道的靖王还不值得我动手。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你!”梵女面色一凝,直直地指着半躲在苏觉身后的郁莺仪。声色俱厉的模样,吓得郁莺仪抓住苏觉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梵女见郁莺仪害怕,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其实,我的名字不叫梵女。正确地说,‘梵’是我母亲的闺名,而我的名字是姜汐。”

“姜汐……”苏觉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似的。他细细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后,忽然顿悟道:“黑齿族粟赫王的固阮公主,姜汐?!你怎么会……”

“怎么还会活着是吗?”阮汐接上苏觉的话,提着闪着寒光的剪刀,一步步走近郁莺仪和苏觉,“因为我不甘心,不甘心我的亲人死了,而那些害我国破家亡的仇人却还好好儿地活在世上!所以我要复仇,我要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阮汐一边走,泪水一边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不对!冤有头,债有主。我与莺莺与你素不相识,黑齿族之事也与我们靖王府毫无关联,就算是你要报仇,又与我们有何关系?”苏觉大声质问道。

“你们汉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说的不错,黑齿族之事与靖王府毫无瓜葛。只是我们要往宫里安插一个人,而这个人又需要一个足够尊贵,又能掩人耳目的身份,郡主的身份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苏觉恍然大悟:“所以,你们就要杀了我与莺莺灭口?!也对,这世上又怎能有两个郁莺仪呢?!”

“我的身份?!”听了阮汐的话后,郁莺仪心中一惊:想要她身份的人,只有沐佑柠一个,莫非……若真是如此,那钦国侯府岂不是……郁莺仪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止不住地哆嗦:“难道说,柠儿她也……”

阮汐勾勾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你放心,霁月郡主对此事全然不知。帮助我们的,是舒阳郡主。而她,还有一个你们都不知晓的身份,那就是我族的固陇公主。”

“原来是这样……”郁莺仪目光空洞地后退两步,突然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可不管她是谁,都曾答应过我,要助我与苏觉哥哥永远在一起。”

“我这不是来帮你们了吗?!你们死在一起,不就永远在一起了吗?行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受死吧!”阮汐说着,突然觉着手中锋利的剪刀冲了上来。

苏觉眉头微皱,一抬剑挡开了阮汐的进攻。只是阮汐身姿太过灵活,刚一错失机会,便又杀了过来。锋利的剪刀瞬间便再苏觉帅气的俊脸上留下了一道不小的血痕,狰狞的伤疤在凄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渗人。

“苏觉哥哥!”郁莺仪见苏觉受伤,心痛地赶紧上前查看。

“别过来,快跑!”苏觉一把推开跑过来的郁莺仪,有些狼狈地举起手中的剑准备同阮汐同归于尽。

只是从来都只是将剑术看做强身健体之事的苏觉,有怎能敌得过自幼在沙漠中摸爬滚打的阮汐呢?不过十几招的功夫苏觉便败下阵来,被阮汐一脚踹到在地上,呕出了一口鲜血。

“苏觉哥哥!苏觉哥哥,苏觉哥哥你没事吧?!”郁莺仪跑到苏觉身边,抱着被阮汐打成重伤的苏觉,泪如雨下,“苏觉哥哥,你怎么这么傻?!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你赶紧走不就成了,为何这么傻啊你……”

阮汐冷眼看着面前这双苦命鸳鸯,从地上捡起苏觉的佩剑扔到郁莺仪身边:“自己选择吧,是要我来帮你们一把,还是你们自己来?”

郁莺仪抬起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哽咽着对阮汐道:“梵女,我自问这段时间待你不薄。虽说你是我的丫鬟,可我从来都是将你当做自己亲妹妹看的啊。你就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我们吗?算我求你好不好?我求你了……”说着就向阮汐磕起头来。

“少废话,快做选择吧。”阮汐背过身去,不再看凄凄惨惨的郁莺仪。说实话,她并不是不想放过他们两个。人都是会有感情的,更何况郁莺仪又对她这么好呢?!只是她更加清楚,姐姐的命令不可违抗。她只能在心中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复仇,为了黑齿族。用这个借口来不断地将心中对姐姐所行之事的疑惑,与内心对郁莺仪的愧疚……

正当她沉思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两声*与刀剑落地的声音。阮汐回过头,看到郁莺仪已经用苏觉的佩剑杀了苏觉之后又自刎了。

看着荒野中那两具即便是死亡也相拥着的尸体,阮汐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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