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人生失意无南北
沐佑柠毫无因由的大哭顿时便让耶律拓慌了手脚,他一边手忙脚乱地为沐佑柠擦眼泪,一边柔声询问:“柠儿,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哭得这样伤心?!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还是说底下的奴才把你惹到了?!柠儿,咱们成了婚便是夫妻了,唇亡齿寒,同气连枝。你有什么苦楚,都是可以同我商量的。”
可是不论耶律拓怎样劝慰,沐佑柠就只是一个劲儿地闷头低声哭泣,梨花带雨的样子看得人心中生怜。耶律拓见劝慰无效,只能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衣袖贡献了出来。方才洞房花烛的喜悦,也被沐佑柠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哭给冲淡了。
沐佑柠自顾自哭了一会儿后,情绪渐渐恢复了常态。她抬起被泪水冲得沟壑纵横的脸,望着身边被她的哭泣弄得一头雾水的耶律拓,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中不见任何新嫁娘该有的喜悦与羞涩,反倒满溢着悲哀与绝望。沐佑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情绪,伸手摸摸耶律拓在烛光中愈发棱角分明的脸,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耶律拓,你真的以为我是因为爱你,才会不顾一切地嫁给你吗?”
耶律拓一愣,还以为沐佑柠在同他开玩笑,并未多想,只是低头无奈地轻笑一声:“柠儿,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变得如此……”
“如此反常是吗?”沐佑柠抬手取下半挂在头上的盖头,低头看着盖头上绣着的龙凤纹,随手将它扔到了地上,“耶律拓,枉你还被誉为契丹第一勇士,怎么这般单纯?”沐佑柠踩过盖头,俯身凑近耶律拓在烛火中朦朦胧胧的脸:“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我。”
“柠儿……”耶律拓被沐佑柠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弄晕了,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拉住沐佑柠的手哀求道,“别闹了,今日可是咱们的新婚之夜。”
“新婚之夜?!”沐佑柠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用力将自己的手从耶律拓手中抽出来,“别做梦了,这抽礼不过是北燕与契丹的一场交易罢了。若不是为了北燕,你以为我还会放着一国之母不做,千里迢迢地跑到这苦寒之地来做你的王子妃吗?”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吗?”耶律拓目光炯炯地盯着沐佑柠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睛中找到一丝情意。
看着耶律拓那双深沉似海的眼眸,沐佑柠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咬住了嘴角,生怕自己一个憋不住,让耶律拓看出端倪。就这样四目相对了一会儿后,沐佑柠扭过头不看耶律拓的眼睛,狠下心回答:“是,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你以为你是谁?在我眼中,你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异族鞑子罢了。怎么,难不成你竟痴心妄想着我能爱上你吗?!”沐佑柠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转过身背对着耶律拓:“看来你是忘了,那我就好心提醒提醒你吧。我可是北燕沐氏一族的嫡女,注定要嫁给帝王的。而你,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原来,我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耶律拓自嘲地笑笑,“柠儿,不论你怎样说,我都不会轻易放手的。或许你也忘了吧,我可是契丹最出色的猎手。任何动物一旦被我盯上,便再也套不住我的手心。当然了,人也一样。”
“是吗,那咱们便走着看好了。”沐佑柠回头嫣然一笑,虽是笑着,声音却像是浸了寒冰一般刺骨,“耶律拓,你今日不休了我,来日一定会后悔的。”
耶律拓从后面抱住沐佑柠,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闷声说道:“若是为卿,粉骨碎身,赴汤蹈火,此生不悔。”
沐佑柠没有说话,也没有推开耶律拓,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行晶莹的泪水从她红肿的眼睛中留下,在她光滑的脸上又添了两道弯弯曲曲的泪痕。
北燕,寒阙天。
一个身着湖水绿襦裙的小宫女,提着一盏被狂风吹得摇椅晃的宫灯,脚步匆匆地走在弥漫着鹅毛般的大雪与深沉的夜色之中。她抬起一只手压压被风吹起来的斗篷上的帽子,转身进了一道曲曲折折的连廊。连廊尽头,是一座掩盖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中的宫殿。宫殿上悬挂着的牌匾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在远处燃着的星星点点的宫灯的映照下,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出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凝桂宫”三个大字。那小宫女走到宫门口,一脸谨慎地回头望望左右,确定周围没有人后,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殿门。
她刚一踏进宫殿,一个同样衣着的宫女便立刻迎了上来,接过她手中的宫灯,低声询问道:“合欢,怎么样,东西到手了吗?!”
被称作合欢的小宫女点点头,抬起自己的衣袖,对那候在宫门口的宫女使了个眼色,悄声回答:“到手了,合怡姐姐,娘娘睡了吗?”
“还没呢。”唤作合怡的宫人看了一眼亮着灯火的主殿,“明儿个是宗亲王爷们进宫朝贺的日子,娘娘还在核实名单呢。”
“那咱们赶紧去告诉娘娘一声吧,这事儿还是越早越好,以免夜长梦多。我听甘露宫伺候的李嬷嬷说,当年琪太妃就是拖得太久,才落得个杖毙的下场的。”
“嘘,你小点声。”合怡吓得赶紧捂住了合欢的嘴巴,扭头四处望望周围的情况,低声呵斥道,“你这话若是被人听了去,报告给皇后娘娘或是太后娘娘。咱们这儿,又刚好有这个东西,要是再被搜出来。到时候别说咱们,恐怕就娘娘都会被惩治。”
合欢一脸惊恐的点点头,拉着合怡脚步匆匆地向主殿走去:“所以说,咱们还是赶紧将这个烫手山芋交给娘娘处理比较好。”
“娘娘,合欢回来了。”合怡与合欢对视一眼,伸手轻轻敲了敲殿门。
“进来吧。”一个清脆宛若黄莹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得到允许后,合欢伸手推开了殿门,同合怡一同踏进了大殿。刚一进殿,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感受到温暖后,合欢那因为风雪而冻得僵硬的四肢立刻活络了起来。她抬眼看了一眼只穿了亵衣披着件白狐裘,青丝未挽随意地披在肩头,正一脸慵懒地半倚在梧桐木的贵妃榻上的女子。确认她一副心思全在手中的账簿与单子上后,悄悄动了动拢在斗篷中,一热一冻间有些微微发麻的手。
等合怡关上殿门后,两人一同跪地向贵妃榻上虽未着粉黛,却依旧姿容艳丽的女子行了个礼:“奴婢合怡(合欢)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那女子放下手中的簿子与毛笔,随意地看了两人一眼:“行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俩就别再拘着这些虚礼了。合欢,东西带回了?!”
“是,娘娘。”合欢起身走到那女子面前,掏出搁在袖中的一个纸包,双手举到那女子眼前,“东西全在这里了,按着娘娘的吩咐,只要了半斤。”
那女子侧目看了眼合欢手中捧着的纸包,厌恶地别开了头:“我知道了,你快赶紧将这劳什子拿得离我远些,万一我日后因它怀不上龙胎可怎么办?”说着便顺手拿过放在案上的一条蜀锦帕子,在眼前挥动几下,想要赶紧将纸包中的东西散发出的味道散去,“对了,你回来时,没有被人发现吧?”
合欢捧着那个纸包后退几步:“娘娘请放心,奴婢是按着娘娘教导的那样,跟大公子拿完东西后,跟着老爷进宫面圣的马车一同进的宫,宫门口当值的侍卫并未起疑。”
“这样我便放心了。”那女子放下帕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娘娘,既然东西已经到了……”合怡走到那女子身边,往燃得正旺的炉火中又添了块木炭,“那咱们何时动手?”
“这种足以株连全宫的大事,自然是宜早不宜迟了。”那女子轻轻一笑,脸上露出一双精致的梨涡,“明日诸位王爷宗亲进宫,人多眼杂,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戾气:“她分走了我的荣宠,那我便要夺走她腹中的孩子!”
寒阙天,长信殿。
肚子已经看出些有孕态势的姜简围着一条赤狐裘云纹锦衾,坐在正在批阅奏折的卫昫身边,一边研磨一边看着卫昫笔走龙蛇地在奏折上批朱。可不是怎么的,本来被卫昫围得严严实实的姜简突然打了个哆嗦,卫昫抬头看了姜简一眼,柔声问道:“是不是觉得冷?!要不,朕叫他们再送个火盆进来?”
姜简摇摇头:“不必了,我并未觉得冷,只是这心中突然有些不安罢了。”
“不安?!怎么会感到不安呢?”卫昫放下手中的朱笔,一脸关切地查看了一番姜简的脸色,眉头微皱,神情紧张,“是不是因为今天这么晚了还不睡,心悸的毛病又犯了?你也真是,为何非要陪着朕一起熬夜呢,若是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办?朕可不管你愿不愿意了,反正你现在得赶紧去就寝。”说着便要扶因为大着肚子,而有些行动不便的姜简起来。
姜简抬头冲卫昫嫣然一笑,柔声道:“我哪里有那么弱不禁风?J上,你就不要再这般大惊小怪的了,臣妾是真的睡不着才来陪着您的。就算你现在将臣妾赶去睡觉,臣妾也只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胡想罢了。”
卫昫低头一笑,点点姜简精致的鼻尖,满脸宠溺道:“好好好,朕依了你还不行吗?不过你若是敢生病,朕可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