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八月二十一日,楼夫一行抵达关北。
这次二姨太留了京城,四姨太和五姨太与楼夫同行。五姨太是去看楼六小姐,四姨太则从关北转道去热河探望楼五小姐。上个月,楼五小姐给四姨太传了消息,说是姑爷好像外头有了,不像是姨太太,倒像是另一房太太。
四姨太当即脸色就变了,不管怎么说,戴建声要是真敢这么做,就是打了楼家的脸!
楼五小姐的性子,可说是除了楼二小姐,再没哪个楼家小姐比得上,连楼六也不行。嫁进戴家的这些年,孝顺公婆,敬爱丈夫,慈爱子女,戴家上上下下就没不夸她的。戴建声身边也没见有什么丫头,更没一房姨太太。没承想夫妻多年,竟然会闹出这样的事。
四姨太是个要强的,可接到楼五小姐的信后,却楼夫面前哭得像个泪,”夫,要是姑爷真想往家里纳个姨太太,依五姑娘的性子也不会硬拦他,这么不清不楚的,外头还传出什么两头大的话来,让五姑娘的脸往哪里摆?岂不是掉楼家的面子吗?”
听了四姨太的哭诉,楼夫的脸色也不太好,可她不信戴建声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否则戴国饶第一个饶不了他!
热河省长戴国饶和他本家兄弟第十师师长戴晓忠,都是跟着楼大总统起家的,就算比不得钱伯喜和杜豫章,也绝不会对楼家生二心。
这样掉楼家脸面的事,戴国饶会眼睁睁的看着?
但空穴不来风,楼五也不会这样的事上乱说,楼夫只能先安抚了四姨太太,带着她一起回关北,然后让贴身的丫头跟着她一起去趟热河,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证明是误会一场当然好,真有其事的话……楼夫放下茶杯,那这事就没得善了。
老臣的心不能寒,当初处置第九师的事时,戴国饶也立了大功,但这一码归一码,不能因此就让楼家的姑娘受委屈却没给出头!
李谨言并不知道楼五的事,实际上,若是楼五不写这封信,消息根本就传不出热河。若是不是戴建声做得过分了,她也不会把事情捅到楼夫跟前,一夜夫妻百日恩不假,可她到底是楼家的姑娘,没有被这么打脸的道理!
至于公公和婆婆,楼五虽然是跟着四姨太长大的,可该学的却一点没落下。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就算媳妇再好,也是儿子最亲。到头来,恐怕外头那个女还是能如愿。她要是真让这两个称心如意了,她就不姓楼!
楼夫一行乘坐的专列是午后抵达的,不巧正赶上下雨,豆大的雨点砸落地面,溅起一片片的水花。
“娘。”
李谨言亲自打着伞迎上前,看到李谨言被雨水溅湿的长衫下摆,楼夫蹙了一下眉头:“这孩子,怎么不去车里等?雨这么大着凉怎么办?”
“没事,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李谨言笑着说道:“也凉快。”
“还凉快!”
坐上车,楼夫就掐了李谨言的脸一下。
李谨言也不敢躲,只得咧嘴苦笑,其实楼夫的手劲很轻,不疼,可他脸皮薄,掐一下还是有些泛红。
“言哥。”从下了火车之后一直没出声的楼二少突然叫了李谨言一声,“言哥,抱!”
“睿儿还记得言哥?”李谨言把楼二少从楼夫的怀里抱过来,上次见面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没想到这小豹子还记得他,额头顶了一下楼二少的脑门,“想言哥吗?”
“想。”楼二少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灵灵的,伸出两条藕节似的胳膊搂住李谨言的脖子,直接贴脸,“想言哥。”
李谨言顿时乐了,这么个白胖软乎的可爱生物,搂怀里,谁能不喜欢?
楼夫看得有趣,“也不知道这小子随了谁。对了,逍儿呢?来之前听大总统说,他不关北?”
“恩。”李谨言扶着楼二少的背,“少帅伯力。”
“伯力?”
“之前和俄国签的条约里,很多划给咱们的地方都还俄国手里,不尽快拿回来怕老毛子赖账。”
“哦。”楼夫点点头,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便没再问,反而和李谨言提起了趣谈报和关北电影公司的事。
车子开到大帅府前,雨已经停了,走下车,一股雨后潮湿却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谨言把楼二少放下,由他抓着衣摆,带着他青石路上走,特意放慢了脚步,让楼二少很轻易的就能跟上。
楼夫走一旁,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没消失过,五姨太凑趣道:“夫,这可真是亲兄弟一样。“
“可不就是兄弟吗?”楼夫笑道:“等到睿儿再长大点,送他来关北,让他们兄弟好好亲近亲近。”
“夫说的是。”
一行刚走进客厅,就被趴沙发上的一只半大豹子吓了一跳。
五姨太太和丫头婆子脸色发白,楼夫转头看了李谨言一眼,楼二少却是满脸好奇,若不是李谨言拉住他,恐怕就要扑上去了。
“这只豹子是少帅抓的。”李谨言示意抱起楼二少,“一直都后花园的,不知道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哪怕怀里的楼二少好奇得直抻脖子,李谨言还是不敢让他靠得太近,只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就算是从小养大的,看起来无害,那也到底是头豹子。
豹子被牵走前,还特地走到李谨言身边蹭了蹭他,李谨言忙把楼二少举高,开玩笑,如果不是他动作够快,小胖爪子已经抓到豹子耳朵上了。
看管后花园的额头直冒冷汗,怎么就让这祖宗跑出来了?他明明记得笼子关得好好的……一定要好好查!
虚惊一场,丫头去安置行李,管家让送上热茶和点心,娘几个说了一会话,楼夫和五姨太就回房休息去了,倒是楼二少精神得很,又一直粘着李谨言,楼夫干脆让李谨言看着他,“要是累了就找个东西给他玩,这小子最喜欢玩九连环。”
“知道了,娘。”
等到楼夫转身上楼,李谨言抱起楼二少就回了自己房间的。
接到楼夫发来的电报,他就知道楼二少也会一起跟来,积木,跳棋,还有仿照北六省大兵模样做的玩具,全都提前预备好了。
剧院里二夫说的那番话李谨言一直没忘,反正他也挺喜欢这个胖娃娃的,若是真有一天会让他来养……那就养吧,当养儿子也就是了。
红木地板上已经铺上薄毯,各种颜色和形状的积木,木制的小都摆上面,知道孝子喜欢往嘴里塞东西,这些玩具都经过仔细筛选,凡是容易“入口”的,一概不许出现楼二少跟前。
果然,一看到这些,楼二少的眼睛就移不开了,刚被放下,几步就奔着那些扛枪的缩小版兵哥去了,抓住就不放手,李谨言不由得感慨,果然和楼少帅是亲兄弟,这只小豹子长大了,肯定也是个杀伐果决的主。
当夜,楼二少玩累了就睡李谨言的屋里,结果楼二少睡觉不老实,李三少又担心自己翻身会压到他,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起床后哈欠连天,就差挂两个熊猫眼,和后院那一家作伴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楼二少一直粘着李谨言,楼夫好不容易落了清闲,便到剧院去喝茶听戏,顺便看了两场电影。兴致一来,拉着二夫关北有名的几条商业街从头走到尾,买了不少的东西,等到终于停手,跟着她们的下,丫头,还有几个兵哥手里都提满了东西。
“这可真是……”楼夫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买这么多的东西,尤其是专卖水粉胭脂和化妆品的铺子里,转手就花了二三十块大洋,结果一看,盒子上全都印着楼氏家化厂的牌子。
多少年了,也难得有这么一次。
楼夫坐车里,拿起一管精致的口红,拧开,一股淡淡的花香。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忽然想起几年前,清风观中那个道士给楼逍下的批语。
贵子四柱属火……为将则掌虎符,为官则握相印。若是得遇贵,则蛟龙升天,至尊之位。
遇贵,则至尊吗?
楼夫垂下眼眸,缓缓的笑了,且不论这至尊之位到底为何,可这贵,楼家却是实打实的遇到了。
“夫?“
“没事,回府吧。”
“是。”
楼夫八月底回京,期间楼少帅一直只有电报联系,他还电报中告知李谨言,短期内,他都不会回关北。
北六省军队已经锁定下一个进攻目标,不是西伯利亚,而是被俄国叫做萨哈林岛的库页岛。海兰泡条约明确写明库页岛重归华夏,但驻扎库页岛北部的俄国军队却丝毫没有撤离的迹象,岛的南部还有不少日本。
华夏军队不动,则俄国和日本将继续实际占领这座岛屿,华夏一旦动手,日本就算从牙缝里挤出军费,也必须让舰队出动,只因为,库页岛南部与日本北海道仅隔一条海峡,是是距离日本本土太近了。
要想彻底夺回库页岛,华夏军队不只要赶走俄国,还得驱逐日本。
海兰泡条约签订后,得知条约内容的日本甚至怀疑,如此“痛快”的将库页岛让出,是否是俄国“借刀杀”的计谋?无论俄国打什么主意,日本都别无选择,若想保住库页岛上的地盘,就只有和华夏军队作战一途。
日本的确被楼逍揍得满头包,他们承认北六省的陆军很强,但华夏的海军短腿也是事实。岛上的日本只能寄希望于强大的日本海军,能华夏军队渡过鞑靼海峡之前把他们全部击沉海里。
哪怕这十有八--九只是奢望。
让日本闹心的不只是库页岛,还有朝鲜。
自从华夏的触角探入朝鲜,北六省第三师朝鲜新义州驻扎之后,朝鲜境内的乱局就一直没有停歇过。
不说竖起朝鲜救国军大旗,集合近八千,三天两头袭击平壤的李东道等,连被软禁的朝鲜国王李熙都隔三差五的蹦跶,还蹦跶得很欢。李熙给华夏军队送去一封亲笔“血书”,言辞恳切的请求华夏军队能够帮助朝鲜驱逐可耻的侵略者,有了这个东西,哪怕北六省直接挥兵占领朝鲜全境,道义上都能站稳脚跟。
碍于情势,朝鲜总督寺内正毅被气得喘粗气也不能动手宰了他,至少现还不能。一旦李熙死了,就给了华夏军队和朝鲜救国军进攻日军最好的借口。
第三师师长赵越曾就此特地请示过楼少帅,楼少帅的回答却是,“朝鲜有自己的军队。”
一句话,赵师长就明白了,少帅的意思是让朝鲜自己去和日本掐,掐死多少算多少。
李东道得知华夏军队不会直接出兵,颇有些失望,而救国军中担任营长职位的金正先却松了一口气。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果借助华夏的势力赶走日本,谁能保证华夏不会和日本做出同样的事来?
随着和华夏的接触渐多,金正先对华夏的警惕就越深,有时甚至会超过日本。他曾救国军内部的会议上提出过自己的担忧,可大部分却=都认为他杞忧天。日本还没赶走,竟然就开始猜忌华夏!就算他的担忧成为现实又如何?到时他们可以再向西方国家求助,情况总不会比现更坏吧?
“这简直太可笑了!”
金正先无法说服他们,同时还引起了李东道的不满。李东道眼中,金正先此举无疑是挑战他的地位,毕竟李东道是依靠华夏的势力,才拉起了救国军的队伍,并将整支队伍牢牢抓手里。
华夏被排斥,就相当于他没了后台,他怎么会不提高警惕?若李东道等当真如口中所说的一心救国,怎么会先后投靠日本和华夏?朝鲜不是没有一心为国的,可惜李东道不是,他手下的大部分也不是。
于是,本该升任团长的今正先,一直营长的位置上呆着,只要救国军的领导还是李东道,他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还有极大的可能,接下来的某场战斗中,英勇牺牲。至于子弹会从前方打来,还是从后方飞出,就不得而知了。
朝鲜救国军内部发生的事,赵越知道得清清楚楚,可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参谋问起,赵师长冷笑一声:“这个金正先也算是个物,有这样的,李东道才会听话。”
的确,若是真让朝鲜救国军内部拧成一股绳,李东道就不会像现这么“听话”了。
关北
黑色的轿车停关北城外一栋欧式建筑前,李谨言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都会看着院子里那栋两层小楼走神。谁会想到,这样的地方竟然是关北情报局总部。
“言少爷。”
萧有德和豹子一前一后的迎了上来,李谨言不是自己来的,哑叔就跟他的身后。
沿着阶梯而下,顺着长长的走廊进入地下,两旁是一间挨着一间的牢房,透过门上的气窗,可以看到牢房里的情景。
马尔科夫与赵亢风,都被关押这里。
“开口了吗?”
“没有。”萧有德说道:“所有的手段都用尽了,他只死咬着一句,想要见言少爷一面。”
“是吗?”
李谨言听了之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将目光转向豹子,这让萧有德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只是一闪而过的情绪,却被哑叔看了眼里。
“是个硬骨头。”豹子说道:“不过用的都是寻常手段,言少爷交代暂时留下他的命,也不能让他傻了,乔先生和丁先生的药就都没用。”
“恩。”
这一次,李谨言点头了,“去看看吧。”
“是,言少爷往这边走。”
豹子退后一步,将引路的位置让给萧有德。不管言少爷是不是要抬举他,萧有德现还是他的顶头上司,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些的。
赵亢风被吊一间审讯室内,四周的墙壁和木架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光是看一眼,就会让普通吓得脚软。可见,豹子嘴里的寻常手段也不是一般能撑得住的。
除了一张脸,赵亢风全身上下已经没一块好肉了。听到声响,他慢动作似的抬起头,看到出现门旁的李谨言,咧嘴笑了。
“三少,别来无恙?”
“托福。”李谨言扫了一眼血葫芦似的赵亢风,啧了一声,“赵先生不是想见?来了,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赵亢风又笑了,李谨言蹙了一下眉,貌似有些不耐烦。豹子快走两步上前,一拳揍赵亢风的肋侧。
“少言少爷面前耍心眼!”豹子一把薅住赵亢风的头发,“是个什么样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是披着皮不干事的,要不是老子事先做了安排,是不是就打算跑到老毛子的地界去?也真够可以的啊,一大家子说扔就扔?”
豹子的一席话并没让赵亢风变脸,倒是李谨言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神色骤变:“赵先生,想死得痛快点吗?”
“不!”赵亢风被豹子抓着头发,却竟是尽量对上李谨言的双眼,“不想死!”
“不想死?”李谨言勾起了嘴角,“怎么个不想死法?”
“能做三少的一条狗!”
赵亢风的这句话让李谨言愣了一下。
“不是个东西,知道。可不想死,三少饶一命,就是三少的一条狗!谁让三少不开心,就咬死谁!”
李谨言没说话,哑叔却轻轻拉了李谨言一下,看他的口型,是对李谨言说:“交给。”
李府
李锦画坐出嫁前的闺房里,白姨太太坐她的身边,几次想提起话头,却被李锦画三言两语带开。
“姨娘,不必再说了。”李锦画拿起两捆绣线,细细比对着颜色,“是选的,怨不得谁。而且……”
“什么?”
“没什么。”李锦画垂下眼眸,她记得,那被带走时,分明对她说,等。
拆开一股绣线,绣布上的梅花图,还只绣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