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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从云境到梦华

风吹拂着,水浪拍岸声远远而来,一团朦胧的光雾飘荡到窗边,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金紫色华服的男人缓步走了进来。

他是一个似乎把房间照亮了的人,极高的个子,银白发亮的长发衬着一张庄严而雍容的脸,深褐色皮肤泛着淡淡的色泽,他走路的时候下巴微微上扬,脚步坚定有力,衣裾像水波一般在身后流淌。

团主站起身来,两人对望了很久,团主终于淡淡地笑着开口说道:“很久不见。”

那人用一双光芒凛冽的寒玉色眼睛紧紧看着他,轻叹一声,说:“不错,很久不见了,你一点都没变。”

“哪里,总在外面四处奔波的,不及你在这神仙画境中过得逍遥脱俗了。”

“说笑了,不过是闲来无事,自娱自乐而已。”男子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帝王般的微笑,“这么多年不见,你远道而来,说明我们情谊还在。那坛鬼面飒红我专门为你存了整整十六年,今晚正好可以开封,不如就喝个痛快。”

远处房屋中,重伤在床的顾九疆感知到了什么,却又沉沉睡去。

绯村,我曾拜托巴姑娘当你这柄刀的刀鞘。但愿她现在仍继续是。

桂先生,我现在能够做的只有继续挥剑,因她也愿我如是。但新时代来临后……

你会封刀吗?

我不知道,但到时我绝不会再杀人。

晚宴奢华得令人瞠目结舌。巨大无比的盘子琳琅满目地端上桌,里面尽是从天缘大陆最偏远隐秘的角落里运来的最珍贵的材料,用最考究的手法烹制出来的名菜佳肴。戈遥吃到最后,只觉得满嘴都是烈到极致的甜的辣的酸的麻的香的腻的,舌头都失去知觉了。

团主始终坐在长桌的尽头,一口一口抿着酒,几乎很少动筷子,殷红如血的醇酒在翠色的玉杯中闪动着滟滟光泽,映得他脸上也是一片起伏荡漾的红光。

“这酒怎么样?”坐在长桌对面的男人问道。

“自然很好,比十六年前更醇。”团主不动声色地说,“这十六年里我尝过各个地方的好酒,心里始终还是惦记着它。”

银发男子眉梢微微一颤,端起杯子说道:“既然如此,就不该浪费了这样的好酒。今晚月色应该很好,我们去露台上对饮赏月,如何?”

团主笑吟吟地整理衣襟站起身来,说:“正有此意。”

几人端着酒杯走出门外,在一张小桌边围坐下,月光正好掩在浓云后面,湖面上一片黑漆漆的,在隐约的灯光中荡漾起伏。

“看来今晚的月色要令人扫兴了。”团主笑道,“既然要坐在这里等着浓云散去,不如就由我们白鹭团为先生献上一些歌舞助兴,以答谢主人的款待吧。”

灯光在夜风中微微闪烁,青栾换了一身洁白如雪的舞衣出来,却是素净着一张脸,黑发披肩,全身不带丝毫饰物,只在眉心用丹蔻点了一点殷红,衬得一双绿眸亮得清丽脱俗。他缓步走到主人面前屈膝行礼,银发男子已经微笑着轻轻鼓起掌来。

风晨晖与风暮涯两人坐在两旁,却只是静止不动。青栾站在露台正中,背对着漆黑一片的湖面仰头曼声唱道:

“佩兰荫竹,诛茅席芷。

谷暗藤斜,山高树逼。”

他歌声很轻,一个一个字却像珠玉般滚落出来散落在青石的地板上,蹦跳着徘徊不去。唱了几句,琴声隐隐地加了进来,竟全部是用轮指在琴弦上细细碾过,仿佛千军万马从遥远的地方排山倒海而来,最初只能感到一片几不可闻却是宏大壮阔的轰鸣,渐渐地近了,只觉得充满了周围的每一寸空气,却低低地浮动在脚下;青栾的歌声起伏在琴声里,仍是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绿崖疏径,青岑据室。

雾道相萦,烟涧互失。

秀林承风,辉水鉴月。

落落高劲,亭亭疏绝。

叶幽人之雅趣兮,明君子之亮节。

藐天道之悠悠兮,慨人生之若浮。”

箫声幽越,如流水一般盘绕在歌声与琴声里,白衣的少年扬起衣袖,边唱边舞起来,他举起双手伸向天空,仿佛一只孤寂的水鸟在暗夜里哀鸣。突然间乐声一顿,少年保持着那个姿势伫立在原地,久久不动,雪白的额头笼罩在淡淡的灯光里。

终于,琴弦上嗡地响起一阵滚雷。

壮硕的修行者从房中踏着沉重的舞步走出来,地板都在他宽大**的脚掌敲击下颤抖着。龙敦**上身,只在腰间围着一块厚重的虎蛟皮,层层叠叠的暗色花纹仍旧鲜活地保留在皮子表面上。他棱角分明的肌肉一块块鼓胀开,绽出无数新的旧的伤疤,上面覆盖着一层黑红相间、古拙豪迈的纹身图案。他腰间、手腕上和脖子上挂着松玉、兽牙和玛瑙的饰物,鼻子耳朵与嘴唇上一串串褪色的金属环碰撞起来,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是一个魁伟健壮的修行者,主修练体功法,历经磨难,九死一生,他身上每一道疤痕都是那些曾经骄傲或者耻辱的印记。乐声低沉缓慢地打着拍子,修行者举手朝天,重重地跳了起来,又重重地落在地面上,那是他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狩猎之舞,在璀璨星空下用尽全力踩踏着坚实的大地,祈求星辰的力量穿过遥远的时空照耀在他身上,让血液沸腾,肌肉暴胀。

龙敦呐喊着,舞蹈着,谁也无法想象如此沉重的身躯能够用这种雄浑有力的姿态如飞一般腾挪跳跃,青栾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矗立着,宛如一朵脆弱而绝美的水莲。

龙敦仰望天空,一声声呐喊着,那声音仿佛是从身体内部共鸣而发出的,带着激昂的气势直冲天际,回荡在流云间。

一瞬之间,云开月现,光华四照。

月光洒在湖面上,顿时满眼都是粼粼的波光,令人有些眼花缭乱,天空中呈现出一轮巨大无比的银白色满月,浑圆完美得没有一丝缺憾,连月盘表面暗斑阴影都看得一清二楚。

风晨晖与风暮涯两人起身而立,全身都笼罩在明亮得有几分热烈色调的光芒中,几道青光从他们背后喷薄而出,化成两对巨大无比的青白色羽翅,直指天际。

一片片略带透明的羽毛迎风招展,蓬松硕大,像是不习惯似的微微颤抖着,接着渐渐竖立拍打起来,羽毛碰撞摩擦间竟发出冰晶般轻灵的声响。一股强大的气流从他们拍打的双翅间扑打过来。两人终于飞起在半空中,一黑一白如同两个鬼魅,又如同两只轻盈的巨鸟舞蹈着,他们的舞是大陆上最灵动最高贵的舞蹈,他们不仅用肢体,更用翅膀表达着向往天空圣洁的情怀,青白色的羽屑纷纷落下,如雪片一般飘落在地上,转眼间便融化消失了。

乐声已经停止了,有的只是脚步声,呐喊声,长啸声,歌声,以及羽翅拍打的声音。咕咚赤着脚,像飞一般跑进他们中间,她的舞步粗犷有力,如同在马背上奔跑跳跃一般,她脸上透着绯红的光芒,两只眼睛闪闪动人。连耳都也加入了舞蹈中,这只总是懒洋洋的巨兽突然间从头到尾尖都绷紧了肌肉,如同一只裹在美丽毛皮中火焰四溅的精灵,以难以想象的方式扭动身躯翻转腾挪着,如同在月下的深林里欢庆猎物的死亡。

戈遥呆呆地睁大眼睛望着这一场月下的狂舞。

龙敦在舞,舞得雄浑朴拙;青栾在舞,舞得飘潇凄美;风晨晖与风暮涯在舞,舞得清隽空灵;咕咚和耳都也在舞,舞得奔放狂热。

她只是望着这一切,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双手冰凉,耳朵却烧得通红。

“去啊。”

她听到背后有人低低地说了一声,一股热流从肚里涌上来直通头顶,这时风暮涯正转向她,姿态飘逸舒展得仿佛静止在夜空中,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戈遥踉跄了一下,然后一头冲了过去。

她在热舞的人群中高高地跳了起来,脑中一片空白。或许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加入他们,但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跳得这么高过,她的双脚从来没有这么有力,她的腰肢从来没有扭动得这样剧烈,她张大嘴喘着气,脸颊炙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团主微笑着面对着眼前这奇异而狂热的场面,身边的银发男子默不作声,高高挑起的银眉在月光下微微颤抖。

突然间一声惊雷,只在那一瞬间,所有飞腾在空中的身影同时落地,如雕塑一般静静地矗立不动,只有那些炙热而急促的呼吸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汗水从不同颜色的皮肤上滚落下来,凝滞了一下,交错纷纭地掉落在地。

银色的月光笼罩着一切,远远地,只有水波一声声响起,一切万籁俱寂。

许久之后,那沉默不语的银发男子慢慢鼓起掌。

夜色已经深了,戈遥和咕咚一起靠在耳都柔软温暖的背上,仍在埋着头窃窃私语个不停。

“你看。”咕咚突然轻声说,“团主也还没睡呢。”

透过轻纱的幔子,可以看见两个朦胧的剪影,那两人似乎仍在对饮,身姿摇摇欲坠,仿佛已有醉意。

“十六年不见了啊。”戈遥吐吐舌头,“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呢。”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这个数字对她们的意义。戈遥轻轻叹道:“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呢,不知道接下来又要去什么地方。”

“明日何在,但随我意!”咕咚一个一个字认真地说出口。

戈遥微笑着摇了摇头,在这个女孩明澈见底的眼睛里,或许任何事情都不足忧虑吧。

她们听着拍岸的水声互相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最终仍然抵挡不住困倦,一起沉沉睡去了。

早晨,清凉的夜露打湿了她的梦境。戈遥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晨光正从潮湿的杂草缝隙中透过来,轻舔着她的脸颊。

她疑惑地坐起身,四周是云雾缭绕的山林,她和其他几人正躺在草丛中,一个个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互相看着,周围既没有亭台楼阁,更没有湖泊水莲,只是一片环绕在林中的乱蓬蓬的杂草。

马车停在不远处,团主正披着一件深绿色的外袍坐在车尾,面前炉子上的茶壶刚刚冒出浓密的白色水汽。他向戈遥他们招招手,笑盈盈地说:“夜里露水很凉,快过来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几人沉默不语地聚拢过来,就着茶嚼着发干的玉米饼当作早餐,戈遥禁不住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有关于仙境的梦,她偷偷伸手摸摸腰间的衣袋里,那个圆圆的魅果还在,不禁松了一口气,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今天天气会很好。”团主微笑着望向云团缝隙间那一抹澄澈的蓝天,“可以早点上路。”

大家收拾了茶具,纷纷跳上车,团主叫住戈遥,递给她一个乌黑的木盒,让她负责好好保管。

盒子浑然一体,仿佛没有开口,光洁的表面上镶嵌着金牙花饰。她看了半天,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一个小礼物,这里的主人送给我的。”团主轻轻笑着,“千万不要丢了,到下一个去处会有用的。”

戈遥愣了一下,爬上车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团主坐在车前打了一个唿哨,马车开始沿着小路缓缓前行。

“梦华,”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一个天缘大陆最繁华的所在。”

“那两个人也带去吗?”

团长望向远方,点了点头。

一群林鸟被惊得四散奔逃,白鹭团就这样踏上了前往梦华城的道路。

雨纷纷扬扬地下了好几天,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青雾中。

江治扬坐在无月楼的窗边,凝望着雕花窗棂下湿润的街道。各家店铺前五颜六色的小篷子早已收了起来,街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一两个行人撑着纸伞经过,只看得见伞缘下濡湿的裙裾衣角流转生姿。远处高低错落的屋檐飞角都隐没在细密的雨帘后,只显出一层朦胧的影子,反而更显得幽远。梦华,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在连绵细雨中洗尽了铅华与尘嚣,澄澈得宛如一枚温润的碧玉。

空气微凉,然而屋内却飘满了温醇的酒香,细密的水汽袅袅上升盘旋。无月楼里存的好酒不下十几种,唯独店老板亲自酿出的丹阳魂口味最为绵软悠长,梨木色泽的酒中浸了新鲜的青梅,用热水温到微烫的程度,正适合在这样的雨天里,坐在高楼上一个人慢慢享用。

门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江治扬回头望去,推门进来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全身都裹在厚重的锦袍中,显得有几分臃肿。袍子是墨紫色的,侧光里显出层层暗纹,看得出是城中一等织匠的手艺,然而袖边领口处却磨得有些发白,仿佛是因为主人的爱惜,而穿了很久似的。

来人行了礼,也不急着入座,只是站在门边呵气搓手,一幅不胜寒冷的样子,许久才开口说道:“连下了这么多天的雨,人人都躲在家里不想出来,也只有大人会坐在这种地方喝酒了。”

江治扬无声地笑了笑,起身迎了过去。他身形高瘦,套着一件薄薄的黑色长衣,整齐的双鬓微微泛出灰白,凹陷的双颊上也显露出岁月的痕迹,容貌虽称不上俊朗,却仍足以令人一见难忘。

“难得下雨天,图个清静而已。”他微微弯下腰低声说道,嗓音略有些哑暗,却是轻柔的,“雷先生每天事务缠身,这两天应该稍微清闲了些,不然也不敢随便邀请您出来。”

“哪有什么清闲。”那女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人邀我出来,不管是喝茶聊天还是商量正经事,我来就是了,不然还能怎么样。”

她边说边坐了下来,手脚都怕冷似的缩成一团,小而白皙的脸盘包裹在宽大的领子中,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大得有些超出常人,整个人就仿佛一个神情严肃的彩泥娃娃,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江治扬又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天气凉,应该多喝些热的暖身。”他殷勤地微微倾身,“他们的丹阳魂本来是我很喜欢的,可惜先生不沾酒。正好无月楼里还有我存的三两雾石青,这就让他们泡一盏来如何?”

那女子又是连连挥手,皱着眉说:“茶也不用了,我最怕你们那些叮铃咣啷的小杯子小碟子,来碗热水就行,越快越好。”

热水马上送来了,还掺了野蜂蜜,微微冒出清甜的香气,女子捧起来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满意地咂咂嘴。江治扬坐在对面,端着酒杯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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