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践行离别
这鲧水码头便是那出清泉镇的第二条出路。不过因为这鲧水湍急难行，下游又曲折蜿蜒，多有急滩险阻，并且又离那省城越来越远，由是没有几个人平日里愿意走这条通道。
不过这鲧水却是与那长江相连，是通向那下游大都市重庆、武汉、南京乃至于十里洋场大上海一条捷径，由是，便也蕴藏了些许商机。一些外边有钱的老板便也舍得拿出大洋购置几条货船，再招募一些走投无路了的岸边渔民，来往于这上上下下，将这灌兜山中的稀奇玩意儿，送到那些下游大城市的老爷、太太面前，让他们开开眼界。
虽然说时常是听闻又有哪一艘船赶上了霉运，撞在了下滩的暗礁上又死了几个几个年轻的酗儿，可这生意却是一直未曾终端。
二人来到这鲧水码头四下望去，只见得是夕阳西陲，静静地坐在山巅。金色的光辉铺在港湾之中，好似是一条条破碎了的绚丽绸带一般，摇摇曳曳地向着远方延伸而去。
在那远方，几撮火烧云与这光辉逐渐交织在了一起，在它们的掩映之下，七八艘木制帆船静静地摇曳在一片安详之中。
“上船吧，阿萧，我们该要出发了。”码头边，一个皮肤黝黑的老伯对着岸边的一个少年唤道。但见得他只是穿着一个灰旧的大裤衩子，打赤膊，也打着赤脚，面上皱纹挤在了一起，就好似是这港湾中不时涌起的波波涛浪。不过他身形却还算壮硕，虽是不显得威猛，可那身上的肌肉却还是一块儿一块儿的看得分明。
“哎！”那岸上少年一身素净的白衣，原来正是那龙萧。但见他答应了一声，只是又回过头朝那远处看了一眼，似是在寻找什么人一般，苦笑一下便是作势准备朝那帆船里跳去。这帆船里此时已然是装满了香料、药材、茶叶等等，而在此之前，他们刚刚把一船仓的布匹、面粉、金属烹饪器材等等货物搬上了岸。
“龙萧！你等一等！”只听得一声大喊，那少年连忙转过身望去，只见得刘赢与田丽儿二人却是大汗淋漓地向着自己跑来。
“刘赢？田丽儿？”这龙萧平日里虽是孤僻清高，但三人毕竟乃是有着几年同窗之谊，撇开与刘赢的交情不说，就是对那田丽儿，龙萧也是时常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之感。
更何况，今番龙萧离乡远去，前路有福有祸，是凶是吉当真还是扑朔迷离。当此之时，这身边任何能与这故乡故人牵扯到一点关系的事物，在其心中的分量霎时间也是重了足足十倍！
龙萧心中激动，面上却是依旧没有多少变化，迈起腿迎着他二人缓缓走去。
“龙萧，我昏迷了几天竟是忘记了你今天就该走了。”刘赢来到龙萧身边，竟是来不及运气调理一下自己的紊乱而又急促的呼吸，便是开口向着龙萧说道。
“你我之间可是有过君子之约，你可还记得？”龙萧伸出手拍了拍刘赢的肩膀，笑着说道。龙萧此人性格向来孤僻，他心中虽是和刘赢要好，可如此动作那还是第一次，虽然说，这举动在别人看来还远算不上亲昵。
“我当然记得。”刘赢说道，“我也听田丽儿说了，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你也还前去探望过我，所幸的是我如今醒了，也不算失约了吧。”
“哈哈，当时我还给你把了脉。”龙萧笑着道，“我料定你身体并无大碍，所以才是等到今天。不过幸亏你是当时没能为我践行，我也就没有按时离去，因而也就推脱了先前的那艘货船，反而是躲过了一劫。”
刘赢不解，那龙萧便是又微笑着对他补充道：“那艘船在下游的滩子跟儿沉了。”
刘赢一听禁不住心中一惊，原本听田丽儿所言，只道是那船在溯流而上的时候出了事故，误了龙萧的行程，原来竟是在那龙萧推辞不往之后顺流而下时遇了灾祸。
这龙萧果真是个重诺之人，竟是有心专门停留下来等待自己。幸好是也因此躲过了一场灾难，这多多少少也让刘赢为他的爽约找到了一个可以宽慰自己的理由。
“龙萧同学你福大命大，哪有这么容易就死掉？你辞了原先的那条船，是因为你吉人自有天相，与刘赢又有什么相干？他爽约让你苦等，现在你应该教训他才对。”田丽儿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在一旁听得他二人谈话内容，却也是可以隐约感觉到刘赢有爽约之行，当下仰起头来批评他道。
“应该，应该。”在龙萧霎时爆发的笑声之中，刘赢连连点头说道。
“龙萧同学胸怀大志，绝非我等池中俗物，定然不是这个小小的清泉镇乃至于是灌兜山可以禁锢得住的。正所谓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我俩此番前来也无意多做挽留，只是那前路艰险，还恳请你将这一袋钱收下，好在将来奔波的间隙之中，买两盏茶喝。”刘赢说话之间，已然是将那一袋子硬币捧在了手里。
“呵呵，早就听闻小王殿下平日里好仗义疏财，也开始施舍起我这个无父无母的穷光蛋小子了吗？”龙萧没有去接那袋钱，面上虽是还挂着笑容，却是明显稀薄了许多。
刘赢知道他为人清高，从来不会接受别人的接济，但饶是如此，自己的一番苦心却是招来他如此尖酸刻薄的回应，心中便也是一阵堵塞。他想要发作终究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将那手中的钱袋又向前递了一递，冷冷道：“你要是认为我这是在存心践踏你的尊严，那你就将这袋钱夺过去扔进这滔滔的鲧水里面，顺便再往我的脸上啐一口。要是认为我对你还有几分真心的话，那你就拿着。”
田丽儿一个单纯女生，脑袋里容量有限，当然是不明白这两个师长、同窗眼中清泉镇上最优异的两个年轻男子彼此之间的微妙关系，只知道这气氛瞬间开始冷却，心中便是一阵焦虑，开口埋怨道：“好好的，你们怎么都开始说这些气人的话啊！”
然后，她伸过手一把抓去了刘赢手中的钱袋子，再往龙萧的手上一按，道：“刘赢的一片心意，你怎么也得收下！”
“好吧，是我太过刻薄了。我以后还会还你的。”龙萧的目光在那田丽儿的手拍在他的手上之后瞬间便是柔和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是开口说道。
“好吧，就算是我借你的。”刘赢也说。
“这就对了嘛。”田丽儿笑着说，在她笑时，两只眼睛好像眯成了一条线，天真可爱的样子带着刘赢、龙萧二人也都舒心地笑了一下。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赶快上船吧，莫要别人等得久了。”刘赢忽是深叹了一口气说。
“好，那告辞！”龙萧闻言亦是拱起手来对着他二人道。
“保重！”“一路顺风，龙萧同学。”刘赢与田丽儿双双说道。
于是，这龙萧便是辞了二人，转身几步之后便是纵身一跃，跳进了底下的那艘帆船之中，然后伸手又对二人抱了一拳。
而那老船夫常年来往来于这码头做些贩运生意，想来也是认识那岸上的那位田家杂货店的大小姐，亦是高声客套了一番，这才是驾着船离了这码头而去。
帆船渐行渐远，那龙萧的身形虽是还看得清楚，可面庞却是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刘赢与田丽儿二人就是站在那儿，静静地望着他远去。说实在的，这还是他们二人平生第一次给远行的人送别呢。
田丽儿望着望着，忽是歪过头来看着刘赢开口说道：“我本以为你们俩平日里没什么交往，今天见了才知道原来你这么看重他。”
“我确实和他不怎么交往过。”刘赢轻轻说道。田丽儿听了黛眉微颦，看着刘赢，似是不能理解，面上一阵迷惑表情。
心高气傲其实是那年轻人的专利，并非是龙萧一人如此而已，只是刘赢也不知自己为何就是偏偏对他另眼相看呢？偶尔两人有所交流，刘赢也多数会感觉此人观点过于激进，难以被当前社会所接纳。可是有些时候他又总觉得此人日后定然非同小可，不是寻常人物可以比拟的。当然，他更是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非同小可。因此，对于刘赢的这些预见，我们听听罢了。
“哎？我看你们俩平日里交往倒是不少呢。”刘赢忽然却是用手戳了一下田丽儿的胳膊悠悠说道。
“嗯，我觉得吧，他这个人虽然表面上冷冷的，酷酷的，可心里面还是挺热情的。我要是找他帮忙，他总能做到。我感觉他挺好的。”田丽儿皱眉想了想后说，其实一直以来，她倒是对着龙萧感觉挺亲近的，那感觉就好像是对自己的亲哥哥一样。
“喂！”刘赢听了立马便是板起了一张脸，对着田丽儿轻喝道，“他不是喜欢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