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四 硕鼠

老将梁启峰的阵亡在陈国的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说实话,被昭明帝连同他爹一起,陈国的国事被荒废了好多年,虽然满堂的重臣,却早就是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

梁启峰虽然年迈,却已经算是整个陈国上下还能打的武将了。金殿之上站着的许多武将,论起实战来,比梁启峰还差得远呢。

正因为这样,梁启峰的死讯才会在朝臣中引起一片恐慌。

朝臣们惶惶然看着厉复行,等待着他拿主意。

不仅如此,就连每日端坐在御座上当摆设的惺帝,也似乎被金殿上不同寻常的一丝压抑气氛所感染,没能撑得住半刻,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连忙围过去,连哄带骗的,又是糖糕,又是拨浪鼓,又是叠小老鼠,又是许诺给吃糖葫芦的,乱哄哄地闹做一团,只把金殿当成了大街一般。

而躲在珠帘后头的沈太后也终于按捺不住了,一挑珠帘,从后面探出头来,惨白着一张脸,就在丹墀之上,对着厉复行盈盈拜了下去,人还没起身,眼泪已经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复……祁王殿下……请祁王殿下救救大陈,救救我们这对孤儿寡母……哀家,不,启祯在此拜谢祁王殿下了。”

厉复行再次对陈国的朝堂感到无语。

做武官的,有几个能终老家中的?大多数武将,不都要落个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下场么?这才是一个武将该有的归宿,是宿命,也是荣耀。

可是这陈国的朝廷是怎么了?只是一个老将战死了沙场,走完了他作为武将的一生,得到了他荣耀的归宿而已,怎么就能在朝堂上下引起这样大的风波呢?

太后慌了,惺帝哭了,满朝的文武百官吓得说不出话了。

这是一个正常的朝廷该有的表现吗?

此刻他突然了悟。

从前他一直以为,陈国会走向灭亡,是因为多位皇子相继染上天花,皇室后继无人,以至于朝野人心惶惶,又遇上天灾人祸,才会遭遇灭国的。

知道这一刻,他才发现,陈国的灭亡早就注定,从昭明帝登基那日开始。

不,或许要更早些,从他父皇登基那日开始。

或者说,从他爷爷当年决定只要一个独生子时,便注定了亡国的结局。

历代皇室的无能,不能励精图治,增强国力,只会贪图享乐,今朝有酒今朝醉。以至于上行下效,陈国的朝廷这么多年,能臣干吏没能出几个,只培养出了满堂的蛀虫硕鼠。

国运的颓势已经不可逆,非他一人所能扭转的。他殚精竭虑,大约也只能把亡国的日子往后推上十几年,却无法阻止陈国的覆灭。

厉复行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透心的疲惫感。

他忍不住抬头,看下丹墀之上,依然嗷嗷痛哭流涕的惺帝。

这位,大约就是陈国的末代皇帝了。可怜的小人,父辈祖辈的错,却要着落在他的肩上承受了。

若是他没回来,大约,这位便是陈国的末代太子。他此番回来,这位便是陈国的末代皇帝,左左右右,总逃不过一个末字,也是宿命所至。

想到此,厉复行对惺帝充满了同情。

可怜惺帝年纪太小,根本不懂政局上的风云变幻,更意识不到自己今后势必以悲剧收场的命运,此刻只是感觉到气氛压抑,便哭的撕心裂肺,仿佛只要哭上一哭,所有不顺心的事,便都能哭走似的。

厉复行沉默了片刻,开口时,眼中已经是风平浪静,不喜不悲了:“既然满朝再挑不出一员可领兵的大将……那,这个主帅的位置,便由本王来坐吧。”

此话一出,朝臣们都是松了口气。

原本,朝野上下,最会带领打仗的人,就是厉复行了。有他这个战神在,其他的武将都快被养费了,只觉得只要依靠着厉复行就行,哪里还会去研习什么兵法,操演什么阵法?

他们甚至想,祁王殿下您早点挂帅该多好,瞧瞧,梁老将军白白丢掉了一条性命。

然而,满堂朝臣松气的同时,就站在御座旁边的沈启祯却开口了:“不,不行。复……祁王殿下不能去。西疆战事危急,西夷人狡诈凶悍,又惯会使毒,此行生死未卜,祁王殿下不能冒这个险,一定不能。这件事,总会找到别的办法的。”

厉复行星目一眯,扫了过去:“太后怎么知道西夷人狡诈凶悍?从何处得知西夷人会使毒的?莫非,太后知道些什么,是本王不知道的事情?”

沈启祯脸色一白,目光和他一碰即躲,连连摇头,急急分辨道:“ 不,不,哀家一个孀居的妇人,久居深宫不谙世事的,又怎么会知道那些连祁王殿下都不曾知道的事情的?哀家之所以说西夷人狡诈凶悍会使毒,乃是……乃是从战报里分析的,也,也闲来无事的时候,看过几本西疆的游记,两厢一比较,推测出来的。”

厉复行定定盯了她半晌,才道:“仅凭着战报和几本游记这些字面上的东西,太后就能推测出西夷人的特点,真是好生聪慧。太后有如此本事,却屈居帘后,也不知是大陈的福还是祸。”

沈启祯身形摇了两摇,伸手扶住御座的扶手,强挤出一丝笑容来:“祁王殿下说笑了,哀家是大陈的太后,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哪里有什么福祸的争论?再说了,哀家这个太后,不是祁王殿下一手促成的结果吗?”

厉复行嘴角挑起一丝笑容:“的确如此。本王也希望太后不要忘记了,是如何能坐上太后之位的。”

退朝之后,厉复行将朝政的事做了一番安顿。然而,他掌控政权越久,心里便越是冰凉。他深知,这陈国的朝廷上,已经到了无人可托付的地步。

他这番安顿做的很没有底气,然而失态紧急,却容不得他拖拖拉拉。瘸子里头挑将军,面前指派了几个还算有些才干的朝臣协同处理政事,又殷殷嘱咐他们按时将奏折以快马加鞭送到西疆前线去,如此这般安排一番,这才跳上马背,只带了几个侍卫一起,朝着西疆奔去了。

有件事他没有跟朝堂上的任何人提及。

朱允鸣除了传了一份禀报梁启峰阵亡的军报以外,还写了封密信给他,说他已查到,近日来进出西疆的旅人当中,有一人身份可疑,疑似伪造。

顺着那人细细查去,竟一路查到了翊坤宫的大宫女秀梅身上。

既然查到了秀梅,只怕太后也脱不了干系。

可是,太后叛国,这样的结论让朱允鸣匪夷所思。他不敢断定在背后捣鬼,怂恿西夷人对陈国开战的幕后黑手会是当朝太后,所以密请厉复行来西疆一趟,和他一起继续往下查,往深处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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