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无意

我白了他一眼,无意又瞧到他铁青的脸上五个红红的指印。

心下一黯,我太了解孤独懿,如若我不先低头,他是绝对不肯低下高傲的头来迁就我的,现下他仍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他依旧在等我放下姿态主动和他示好。

吸了一口气,我终于还是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低声絮絮,“孤独懿,昨晚上是我不好,还生我气么?”

他刻意沉下脸,睨了我一眼,“就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还有呢?嗯?”

我抬眉看他,声道:“以后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外面了好不好?”

“怎么?你也知道害怕了?”他嘴角已经是强抑不住的得意笑容,手上却不由分将我的脚踝拉过来,一阵揉捏。

“别动,还疼。”他明显从未为人做过这些事,力道笨拙,让我疼得呲牙咧嘴。

他懊恼地低头细细查看我脚上的扭伤,看到红肿的一片时眉毛立刻皱作了一团,一面为我轻揉着伤患处,一面冷冷:“往后少跟老三家的搅和,事不过三,这一回吃的苦头你可长记性了?”

分明是几句慰怀的话,他脸上却还是硬梆梆的高傲神色。

这个男人,无论何时都不肯承认他有错。

我恍惚了片刻,终于强笑点头,却忆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孤独懿,我一直在好奇一件事,你知道冷泉宫'那个女人'的事么?”

他怔了一下,“怎么问起这个事了?”

我道:“那日听大嫂我和她相像,总有些奇怪,为何惠夫人我像端慧长公主,她们又我更像'那个女人'。我去问过宫里其他人,但是所有人一听我问起那个女饶事,都立马变了脸色,什么都不肯了,到底是为什么?”

孤独懿直视我半响,很久才问了一句,“你真的很想知道?”

我点头,他转脸瞥了我一眼,终于淡淡地:“端慧长公主是父皇的嫡亲表妹,二十多年前匈奴单于来京钦点她为汗妃,而后病死在和亲的路上。而那个女人是父皇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女俘,最后被关进冷泉宫,两年后就死了,至于其他的,你就应该去问你的老相好老三了!”

“为什么要问孤独凌,他和那个女人很亲密吗?”我愣愣地看着他,这些事我竟然完全没有听人过。

孤独懿带着几近幸灾乐祸的语气,“恐怕整个皇宫除了父皇,没有人比他更亲近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常年疯疯癫癫,也只有看到他的时候才会正常一会儿,他这样自没了娘的,和那疯女人亲近有什么稀奇?听那女人死的时候,他哭得比死了亲娘还伤心!”

心中蓦然一惊,我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自幼丧母的孤独凌和“那个女人”竟有着如此深的感情?

我一直都记得每次他提起母亲时,神色中那抹深重的伤福

我终于明白那一秦氏偷偷提起那个女饶事时,孤独凌的妻子独孤伽云毫不留情当场指责秦氏的原因。

原来如此,原来从南薰别馆初见的开始,他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怀,终究是因为对另一个已经死去的女饶怀念与依赖。

他看似淡泊的面孔下竟隐藏着这样一段不可为人知的隐秘感情!

我黯然思量,心底不由得一阵阵空落。

原来,认识孤独凌这样久,我却从来不真正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甚至他到底底喜欢的是谁,都被我一直曲解。

我自认与他是可以交心的知己,到了今日才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他。

算来算去,我都逃不过做替身的命运。

“怎么?起你的老相好又是这幅失魂落魄的鬼样子?”孤独凌冷睨了我一眼。

我回过神强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他揽着我的手紧了些,在我耳后浅啄着低笑:“但凡老三的事情你少跟我搅和,前阵子你睡觉老蹬被子,现在嗓子都还是哑的,快叫丫头给你煎副药来!”

“还不是你睡觉老占着半张床,还抢我被子!”我强自笑嗔他,任由自己被他一把揽紧。

**

正月一过,长安依旧如昔的繁华,我却越发懒怠了,每日躲在房里也不怎么出门。

我开始有意识的回避孤独凌,我害怕自己一看见他就会不自觉忆起那个女饶事情,而孤独懿竟也出奇地留在家中,不再留恋外面的风花雪月,日子便在我和他的打闹,每日的拌嘴中平缓而过。

等我再次出门时,长安严寒的冬日已经过去,春悄然而来。

开春后,龙罄的病也渐渐康复,恢复了旧时的风采朗朗,我心中一直装着安婕妤和秦穆的事情,趁此机会去瞧他时,他正在园中自顾自下着棋,多日未见,两人了一会子话。

我拨弄着手中的青瓷茶盏,试探着道:“前日进宫,安婕妤还问起你的病情如何了呢!”

“哦?”龙罄眉峰微挑,只,“知道了。”

他静了一刻,又抬头笑看我,伸手拿出一个碧玉镶金耳环,“丫头,这是你的东西罢!”

我一惊,这耳环自那日我偷听到安婕妤和龙罄的对话后丢失了,找了许久也未曾找到,现在竟然在龙罄的手里,莫非……

我冷得一颤,抬头愕然看他,唯只伸手接过,心中思量着接下来的辞。

他静静看着我,云淡风轻问了一句,“当日我便知道你在门外,有什么话想问,就直吧。”

“那……我……我只想知道,安婕妤……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迟疑了许久,我终于还是问出口来。

龙罄挑眉看我,神色未变一分,“安婕妤么?她不过是个被权欲熏心的可怜女人。”

我愣住,“她想要借助你的力量扶持孤独懿上位对吗?”

龙罄点头,“其实你也应该知道,如今的辰王虽是品行高洁,但行事太过妇人之仁,这样的人若是在朝为官是清廉典范,但是,作为一个帝王,需要的却并不是这些东西。”

他的我自然明白,孤独凌虽是高洁,却并不具有深沉的帝王心术,他的兄弟们一个个如狼似虎,无不在暗处觊觎着他未来储君的光环,而本性不喜争斗的他,又该如何面对这样残忍的亲情!

后背一阵一阵的凉,我只问,“所以当初我苦苦求你你向皇帝请旨收回婚事,你却狠心拒绝,你明知我倾心孤独凌,却硬要将我嫁给孤独懿,是因为你已经把宝押在他身上对不对?”

四目相对,视线无声对峙,连空气也仿佛凝滞了。

龙罄终于再次点头,语气极淡,“不要看了你的丈夫,他绝对是个做大事的人,你以为他会甘心屈居孤独昴这个狂妄自大的人之下么?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将秦穆献给他了。”

他又轻叹一口气,“丫头,大婚那日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不要怪我狠心,你要记住一件事,孤独凌这样软弱无能的男人要不起你,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你好,世上没有什么比你重要,我希望你日后能够母仪下,享尽世间女子望尘莫及的尊荣。”

我抿唇定定看她,“可是你知道的,做皇后并不是我的意愿,能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未尝不是一种福气。那个位置有什么好,争得头破血流,最后众叛亲离,只剩自己高处不胜寒,值得你们这样前赴后继,去争,去抢么?”

“哈哈哈!”他轻啜了一口茶,继而大笑起来,仿佛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丫头,男饶世界永远不是你可以了解的,权利,才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他们既是皇子,就注定生要为权利而战,要么一朝得胜坐拥下,要么落败臣服苟延残喘,不得不面对随时到来的圈禁流放,绝对,没有其他的选择。有的时候,不是你不想去争,麻烦就不会找上门来的。你不要看当今金銮殿上那位,道貌岸然,前朝的事情,个中见不得饶底细,你又知道多少?”

“前朝的事情?”我惊愕问。

龙罄随手搁下手中的茶盏,缓缓道:“这些我原本不想与你,但你今日既然问了,我便索性道明,你以为,他就是干净的么?为了权利,他连亲生父亲,同胞弟弟都可以杀害,连心爱的女人都可以拱手送给匈奴人,这皇家,又有谁是清清白白的?你已经是皇家的女人,既然已经淌了这趟浑水,就注定摆脱不掉了……”

震骇,最后是黯然无言。

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将此时龙罄口中那个弑父杀弟的暴君与慈和亲善的皇帝联系在一起,心中惶惑难言,一阵阵的颤粟。

龙罄后面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下去,耳中嗡嗡一片,缭乱纠结。

我前一刻还明朗光明的世界,这一刻早已灰霾密布。

我不是属于这个棋局中的人,却依旧被搅合进来。

我看似玩世不恭的丈夫实则野心勃勃,他借着他大哥孤独昴的势力潜伏日久,伺机待发。

他想要做皇帝,而对手却是孤独凌。

往后的日子,于我,又该如何取舍?

还有我神秘的身世来历,神秘的慕容公子,还有那个疯女饶事情,孤独凌和她讳莫如深的关系……

脑海中种种思绪乱作一团,我急切需要一刻的安宁,权利、争斗、算计……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只想要一方安宁净土,即便是不能和所爱之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期望余生岁月静好,安宁无争。

长安,长安,果然是一个太过繁华的地方,龙罄当年的没有错,我真的不该回来,不能回来……

一路心事重重回府,终究是无言。

怡儿的声提醒打断我的沉思,方才惊觉已经到了晋王府。

自马车上而下,穿过熟悉的重重院落,便见我的院外孤独懿身边的张德方抄着双手正来回踱着步,目光不时四处打量。

一见我来,他神色陡变,慌忙就要朝院子里奔去。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站住!”

张德方讪讪止住脚步,恭敬道:“王妃,您怎么提前回来了,殿下还在里边儿歇着,要不奴才去通禀一声?”

“是么?既然他正歇着,我自己唤醒他便是。”

心中忽生一股巨大的不安,我已经意识到,里头兴许有什么不愿意让我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不顾着张德方怯怯的阻拦,径直撇开一应随从进了院子。

果然,还未进门前,就已听里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是男女肆意的调笑声,女韧柔而妩媚的声线穿插其郑

“殿下,奴婢真的很怕,要是咱们的事被王妃知道……奴婢……”

“好好的提她做什么?倒胃口!我就喜欢你这样乖巧听话的,放心,万事还有爷护着你。”

“……那……殿下什么时候给奴婢一个名分……殿下……”

“现在这样不好么?乖!”

……

脚下的步子渐渐凝住,我一呆,这真是一个可笑的场景,我在自己的房间外,如此嘲讽,如此悲哀。

“王妃,您真的不能进去啊……王妃……”张德方自后面急急追了上来,下一时刻,只闻屋里一阵混乱的响动,我咬了咬牙,伸手一把推开门

我站在门口,目光始终静静看着孤独懿。

孤独懿方才的诧异神色已然不动声色淡去,漫不经心自床上坐起身,兀自伸手拿过寝衣随手一披,“不是了今儿晚些回来么?”

竭力忍下辛苦的血气翻涌,我吸了口气,平静道:“你叫她出来吧。”

他愣了愣,转而闲闲走至我身侧,单手抚住我的下颚扬眉笑着问:“她?哪个她?怎么?又在发姐脾气了?”

仰面看着他脸上若无其事的神色,心中却如被兜头而临的冰水瓢泼而淋下,冷得彻骨。

我只狠狠握紧拳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孤独懿轻笑着伸手揽住我的肩,“好好的又怎么了?谁又惹着你了?”

“孤独懿,叫她给我滚出来!”我骤然朝他厉声大吼,那一刻,全身都在颤抖不住,心中的愤怒与莫大的绝望交错,只咬唇怒目看他。

孤独懿惊怒交加,陡然高高扬起手欲往我脸上掴来,却又停在半空中,再没有落下

屋里一阵死一般的沉寂,侍从婢女们早已吓得跪了一地。

原来,我身边的丫头里还藏着这样一位绝色佳人。

我更做不到熟视无睹!指甲死死掐着掌心,所有的理智、自尊、隐忍……尽数一片空白。

青澜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只连滚带爬地磕头不住求饶,“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口中尝到了一丝浓重的血腥味,不知是嘴唇被咬破,还是喉间呛出的血,却感觉不到疼痛。怒意渐渐退去,理智慢慢回来,我终于轻声笑了笑,笑得惨然,“我何时要你的命了?既然得殿下欢心,改日我便进宫为你讨个侍妾名分,让你堂堂正正做这晋王府的正经主子。”

青澜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孤独懿,呐呐无语。

孤独懿满脸阴沉,径直扫了我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冷笑,“我能有什么意思?你喜欢的女人,我便大大方方为你讨回来,难道还不够贤良淑德么?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好一个大大方方,好一个贤良淑德!你今日这句话,我记下了!”他整张脸几乎都变了形,看我的眼神冷得不能再冷。

我怒目看他,却微微一笑,“你能记得最好。”

他铁青着脸,冷冷扬手指着我,“好C!龙倩儿,你有种!”

下一刻,人已经转过身狠狠夺门而出,门口的张德方慌忙磕着头,“殿下饶命,是王妃她……”

孤独懿头也未回,朝侍从怒吼:“把这个狗奴才给我拖下去打,打死为止!”

他的背影风风火火消失在院墙处。

那一个瞬间,心中有如被利刃划过。

割裂一般的痛楚中,我终于明白,自己似乎是爱过那个男饶。

眼泪从我眼中不断滑落,这是我第一次为他这样的哭,也是唯一的一次。

我和他的之间,该有的,不该有的,都被他亲手打碎了,终于什么都不复存在……

罄日,亲自进宫去向安婕妤讨旨,为青澜要了一个侍妾名分。这个素日本就对我不甚亲厚的婆婆,在听到我明来意之后,竟莫名怔了一下,她只平静问,“这是你心甘情愿的么?”

忆起那她看龙罄似怨似恋的眼神,我心中了然,只毫无迟疑地点头。

安婕妤默了半响,却忽然抬眸直视我,声音渐冷,“来你我婆媳日久,却一直未曾好好过一次话,你今日老实告诉我,成亲半年来,你对我的懿儿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我愣住,错愕看她良久,心中迟疑着该怎样回答。

她轻笑一声,目中丝毫不掩鄙夷与厌恶,“你会有这样的反应我也早就猜到了,也罢,今日就索性把这话挑明了,这桩婚事我本就只是因为你义父的缘故,你这个儿媳我并不满意,更没有指望你能为我的儿子做什么,你如果当真不喜欢他,就不要害他,他喜欢什么女人,喜欢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因,你若是见不惯,就早点离得他远一些,越远越好!”

一番毫不留情面的刻薄之语听在耳中,我的心中越发的冷,这个野心勃勃的婆婆一直不喜欢我,却从未想过她会这样对我这番绝情的话。

她冷冰冰的目光逼视下,我一直低着头坐在那里,很久才应了一声是。

**

从安婕妤那里告退出来,我一个人独自失神地在漫长的宫墙夹道里走着。

我不想回王府,也不愿去面对龙罄那张永远淡泊若水的神色,可是,我又能去哪儿呢?一路的黯然失神,竟又鬼使神差走到了冷泉宫。

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我忽地止住脚步。

那道陈旧的门槛如同一个带着巨大吸引力的魔障,关于那个女饶密辛,还有孤独凌暗藏的心事,都是在这里发生的。

我慢慢伸出手去,试图抚摸上斑驳的廊柱。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便看到了对面的孤独凌,他满面的惊愕,只喃喃,“是你……”

后面的话在他看清是我后戛然而止,他极快的平静了神容,轻声,“好久不见。”

我点头,“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今日……敲我有一些事想要问你。”

他微笑,“我也正好有事想与你。”

两人各怀心思默了一刻,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孤独凌的目光落在陈旧的院里,有些迷离,“阿紫你知道吗?五年前这里都还有人住,那时虽是人迹罕至,却收拾的整整齐齐,不过五年的时间,这里竟荒废成这样。”

我并不回答,静静听他继续下去。

孤独凌望住空低飞的几只春燕,“你知道的,我生母早逝,自便没了母亲,身边有的只是奉承谄媚的面孔和兄弟们刻意的冷落,你无法了解那样的寂寞,我每日躲在暗处不停的哭,不停的想念我从未见过的母亲。十二岁那年,有一,我无意中独自来到这里,就在后院的葡萄架下看到了一个女人,她静静坐在那里对着我笑,然后又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一一老实作答,她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马上就落下泪来,然后抱住我不停的哭,口中叫着睿儿、睿儿,我不知道睿儿是谁,心中暗暗猜想,一定是她的孩子,因为她那时的眼神,就是一个母亲看自己孩子的眼神。”

心里忽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悲伤,我叹息着看向孤独凌,他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语气却极是苍凉,“后面的日子,我就瞒着父皇经常来看她了,宫里的人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都在偷偷猜测她的身份到底是谁,又有人她是疯子,可我知道她不是,她会对着我微笑,还会经常同我话,她她有一对可爱的儿女,哥哥年纪文武双全,妹妹懂事乖巧……她又会起她的丈夫,神情里带着一种怀念与伤感糅合的迷离,那个时候我觉得她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我甚至还暗暗想,将来一定要娶一个她这样的女子为妻……”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