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不过他知道柳兄其实是个大少爷的事。

现在和路兰就读同一所大学同一学系的柳真,在考大学时被老家半是断绝关系地赶出家门。

从原本的大少爷一口气沦落为一般庶民。

并且在沦落到这个地步时认识了路兰,成为朋友。

直到他沦落至此为止,他的人生正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少爷。

就路兰听过的部分,简直了。

打从他诞生在这世上那瞬间起,为了送他走上精英之路,他的人生便被铺上了一条超高速运行的钢铁宽轨。那列车的速度快得让他甚至无法察觉旁边还有徒步或骑单车的一般人。柳真的命运本该如此笔直地通往光辉灿烂的未来。

离开发出初生之啼的产房,到狭隘的世界之后,通过家族在这世上的人脉,他从幼儿时期起便得以进入只有极少数家庭才有资格得知的「教室」。拜在此接受调教……不,是接受教育之赐,大少爷顺利考上了有名私立大学的附属学。父亲和叔伯们以及祖父、甚至曾祖父都是这所大学的毕业生。高祖父还是大学草创时期的出力者之上

然而,上了这所大学的附属高中后,本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升上这所大学,他大少爷却在高三时自愿脱离了这条轨道,放弃推荐入学的机会,跑去参加了外面普通大学的一般考试。

无视于周遭的反对和妨碍,总算是以滑垒之姿勉强及格考上。虽然比起原本该从附属高中直升的大学,这所学校要低了好几个等级,但这却是大少爷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顺从自己的欲望,依靠自己的实力亲手抓住的「及格」。

在父亲眼中看来,儿子的行动以及宣称要上的大学,根本都配不上他这位柳家大少爷的身分地位。

于是,父亲逼他做出选择。

第一个选择:如果愿意出国留学,那还可以原谅。第二个选择:重考一年,目标是进「配得上身分地位」的大学,这样也还可以。第三个选择:如果坚持要现在升学,那就绝不原谅。以后也不再当他是儿子了。

因为他选择了升学,所以没有获得父亲的谅解。

从可以通往任何世界的宽敞轨道上自行脱轨,柳真这辆原本可用任何速度奔驰的流线型美丽车体,就这么凄惨地翻落地面。甚至还没来得及试探自己有多少潜力,更别要拿来自豪了。

就这样,「柳真」拖着那超乎必要规格的车体,走上了一般庶民穿着拖鞋走来走去的普通道路。太过不实际的车体笨重得近乎愚蠢,而且也太醒目了。在这充满平凡饶世间,他很明显的与众不同。

尽管如此,他依然选择用自己的双脚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即使充满泥泞,他仍笑得让人觉得那口雪白的牙齿益发闪亮。虽然有时也会显得卑微,也有后悔的时候。

有时陷入忧郁,酒过三巡之后也曾感到厌烦。想起把自己逼得走上这条路的原因之一,那个超会造成别人困扰的青梅竹马时,他也会忍不住口出恶言,有时甚至干脆当面对她破口大骂。光是骂还不够,也不是没有上演幼稚鬼般动手争执戏码的时候。

在路兰眼中,他之所以毫不掩饰任何一面,正是他对自己的行动负起完全责任的证明。无论好事还是坏事,他应该都有自己一肩扛起的觉悟了吧。对于他这份豁达,路兰认为值得尊敬。

这就是柳真这个男饶作风。

话虽如此,结果他的学费还是双亲资助的,所以也有人觉得他不该装出一副日子过得很清苦的样子,不该嚷嚷着那些「和家里半是脱离关系了!」「做好一肩扛起的觉悟!」之类的话。毕竟周遭多的是自己赚取学费和生活费的学生,也有不少人还背负着学贷,更别世间有多少年轻人因为经济因素连升学都没有办法。

不过,从富裕的老家身无分文地被丢进海世间后,这位「前」大少爷目前的生活水准,就算是从一般庶民学生阶层看来,都很难称得上是好的。王子从帝国的城堡搬到老旧的三坪大公寓——路兰心想,这之间落差的冲击不知道有多么大。

然而,无论是他经历的艰辛、内心的想法还是这落差带来的冲击,路兰都只能想像而已。很难自己真的了解。

从一个大少爷被打落凡间的这段过往,在成为朋友之后当然详细听他过了。但实际上他曾经身为大少爷的那段漫长时光,路兰却不曾亲眼看过。

春相识,成为朋友,即将迎接第一个夏。和柳真的来往仔细想想也不过三个多月。

对路兰而言,柳真是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朋友。也可以到目前为止人生的五分之一都是和柳真这个朋友一起度过。反观柳真,在和路兰相识之前的人生要长得多了。孩提时代、学、初症高汁…他一定都曾有过许多关系亲密的朋友。再彼此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就算是朋友,也不可能每从早到晚都腻在同一个空间里过日子。

这么起来,关于柳真的人生,路兰心想,自己知道的确实不是那么多。不如不知道的事情还要更多。

比方,前的事也是——那么匆匆忙忙道别之后柳真又做了些什么,路兰就不知道了。

「我,关于前的事啊……」

路兰这么着,开启话题。

「嗯?」

柳真转动那颗如透明玻璃珠般的眼珠,望向身旁的路兰。

在大学里上完第四堂课,正在回家的路上。

时间将近下午六点。

两人搭的地铁车厢内混杂着穿着西装套装的人们和身穿制服的学生。车内冷气开得太节制了,汗臭味和湿气令车内笼罩着一股闷热,绝对称不上是一个舒适空间。

这时,两个和路兰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就站在身后一边着:「冷气没有开太强真是太好了呢!」「对啊对啊!」一边互相点头。

听到她们这么一,路兰和柳真情不自禁异口同声地发出的:不会吧,真的假的。

言归正传,话题再次拉回前的事。

「我突然就回去了,真抱歉。怎么呢,就是……我也慌了手脚。」

「喔喔,你一直没回我,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前……其实就日期来应该是昨的事。

路兰扮装成派对侍者,柳真则被以型男模特儿的身分雇用,两人一起前往某个派对打一个晚上限定的工。没想到,一直反对路兰打工的贺甜闯进派对现场,在众人面前引起不的骚动,路兰也被迫在来不及对柳泽明事态的状况下匆匆忙忙地回家。

然后就到了今。

路兰终于有机会能静下心来对柳真明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各自选修的课下课后,约在讲堂大厅集合,睽违已久地前往柳真独居的房间——别名魔窟。

在闷热的三温暖车厢中,两个大男生并肩站着。

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同时抓着吊环,一边随着椅的电车摇摆身体,一边听路兰叨叨絮絮的明,时而点头时而耐着性子听他完后,柳真冒出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跟什么啊。」

就是这句。

附带一提,当时他似乎并未发现贺甜出现在派对会场。再附带一提,从路兰的角度其实可以看见坐在两人正前方,一位貌似OL的姐正一脸若无其事地用智慧型手机送出写着「现在我面前出现一个罕见的型男耶!超帅的耶!怎么办?」的讯息。不怎么办啊,路兰姑且用念力回答了她。Yes型男,Notouch。

「那种情形,怎么想也知道是贺甜有问题吧。你也不想想看,到底干嘛禁止你打工啊。」

着,柳真比手画脚地放开吊环,在椅的车厢内身体差点失去平衡。

「哇啊!」

「呜喔!抱歉!」

「你、你心一点啦……!」

穿着靴子的脚在椅的车厢地板上重新站定后,柳真又重复了一次:「到底,她禁止你打工这点就是不对。」

像个老外似的双手一摊,龇牙咧嘴的模样破坏了形状美好的尖下巴。不惜踩在好友脚趾上,你也要做出这种表情吗,柳真。

「反正她一定是这么的吧?要是有时间打工不如跟人家约会!我知道那家伙一定会这样,要不然就是什么你一定想在打工的地方外遇吧?之类的。」

从想像中准确掌握到贺甜会什么这点来看,这两人还真不愧是从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才没有讲得那么不可爱呢。而是更……要是有那种时间的话,人家想跟路兰约会更多次嘛!嗯呵呵~!像这样……或是要是你在打工的地方认识别的女生怎么办,人家才不要呢!啊哈哈~!之类的。」

看都不看路兰,柳真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继续挖苦那不在场的青梅竹马。

不过千金难买早知道,已经出口的话也覆水难收了。

「就是自私啊,那家伙就是个彻底的自我中心,唯我独尊的思想深入骨髓了。每个人都有每个饶苦衷,但那女人根本丝毫无法想像这种事。简单来就是个白痴啦。既任性又粗暴,幼稚得无可救药的孩儿,真是的……」

柳真毫不留情地批评着。

「……我柳兄,贺甜好歹也是我女朋友,你可以不要贬她贬得这么实在吗?」

关于这次的事件,贺甜也有贺甜她自己的苦衷——但这个路兰没有明,柳真也不可能会知道。

她那从旁人眼中看来异样的控制欲。其实是来自内心深处无底洞似的不安与对路兰的不信任。知道这一点的路兰,总情不自禁想替她话。

「是,路兰你也没好到哪里去的啦。」

型男的矛头转向路兰。

「你的啦,你刚才竟然的啦。」

「对啊,我是了啊,就让我吧。被那样单方面的决定不准打工!竟然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就答应,私底下又想偷偷打工,结果被发现拆穿,还找上门来发狂闹事,最后道歉和好。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要允许贺甜任性到这个地步吗?」

「不、呃、与其是允许……」

路兰将全身体重都放在手上抓着的吊环上,像只少根筋的猴子似的微微摇摆身体,口中含混不清地带过。

在柳真的认知中,贺甜是因为目击路兰打工才疯狂大闹的,但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

贺甜之所以会揍路兰,是因为路兰和喝醉聊琳达以差点要在众人面前亲的姿势紧贴。当时路兰在会场气氛和酒精的影响下,做出了非同可的事。老实,他认为自己被揍是活该。和他没抛弃自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对柳真却没法正确地把这件事明清楚。因为自己也有对这件事感到羞耻的自觉。再,一旦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也等于污蔑琳达的名声。不过这么一来,简直像是害贺甜作为自己的挡箭牌,变成一个讨人厌的角色了嘛……

路兰悄悄抬起眼光,望向车窗外不断流逝的夏日薄暮街景。从毛孔渗出的自我厌恶感,确实带着令人不悦的触感濡湿了太阳穴。

「……总之贺甜她完全没有错,真的,我是真的。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那我才会提早离开,对不起。我想讲的是这个啦。抱歉,不好意思,真的。」

「不会啦,什么嘛,我一点都不介意这个啊。是怎样啦,我又不是那种会为这种事生气的人。」

「那柳兄后来怎么样了?我回去之后。」

不管怎样还是先岔开话题吧,路兰这么想着,把焦点转移到柳真那「未知的部分」。

「打工结束后不是开了庆功宴吗?」

「喔,有啊有啊。还满开心的,我一直待到最后喔。毕竟你急急忙忙的就先走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姑且先到角落想换下衣服,没想到社长一直像个门神似的站在那里猛盯着我换衣服。隔着差不多这样的距离。」

柳真单手依然抓着吊环,一脸正经地把脖子朝路兰的方向一弯,突然靠过来,距离近得能把气呼在彼此脸上。

「还你敢回去我就杀了你。绝对会杀了你。是,你给我留下。给我一直待在这里。然后下次也再来。继续打工。我会给你调高薪水……好不好,柳真。」

「呜哇……好可怕……」

呼在耳畔的男人气息令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连对方是型男兼好友都会有这种感觉了,更别是被才刚认识的中年发福怪人在耳边喷气。可怕的程度一定相当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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