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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2)

西北风渐紧,漠漠大地,万物萧瑟,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一场瑞雪来,但见地上薄如蝉翼的薄冰如同一张张明亮的镜片,覆盖大地,虽然抗战形势已是进入最艰难的时期,南门外一车车的伤员从前线运回来,那些下江人依旧成群地从川湘路徒步而来,他们衣衫褛烂,脸色黝黑,无精打采,饿了挖地下的野菜,渴了喝田角的秧水,困了睡在路边人家的屋檐下。然而在綦城的恒昌裕却是另一番景象,红红的灯笼上下高挂,画堂深处,珠围翠绕,杨县长二太太,陈牧农的夫人马野江等等达官贵人都是轿车驶来,卫兵整齐的步发一路喝道,丫环跟随,都穿着闪亮的绸袍,獭皮毛围,王胖子早早地与几个丫环准备饭菜,淑华叫翠花搬来几大桶干饭,那些叫花子一哄而抢,将干饭吃光,唱三街来迟了一步,叫嚷着不依叫,淑华又从厨房里舀了一大碗干白饭,方才打发出门。

官太太们喜笑颜开,围坐着喝酒吃菜,霍仁帆见天色渐渐擦黑,天气阴晦,彤云密布,便叫人在大敝厅的四方井里架上木柴,燃起篝火,整个綦城依然辞旧迎新,有钱人家围着火炉,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喝酒吃肉,被褥里薰着安息的沉香,香得喷鼻,那些堂客在内室依旧喝着酒,霍仁帆身穿獭皮大衣,吃了约半斤番花酒,全身顿时有热嫩嫩的感觉,鬓角上微微有些汗水,心燥火辣,红光满面,便想出门沿街走走,于是带着冷师爷,乔志,兰青云,二娃子,奂明等出门溜达,男宾们也跟着出来,但见元宵夜里十分的热闹,军车轿车马车,喧闹如雷,轿子滑杆,行人如蚁,灯笼篝火随处可见。

突然听见锣鼓声一片响,那日正值晴朗天气,果然天上明朗,地下辉煌,花灯队浩浩荡荡,人山人海,两边观看,但见:和风开绮陌,细雨润芳尘,东方明月初升,北山残烟乍敛,冬冬咙咙,震天鼓喧天破地,地吊锣连宵振作,铭旌招展,大书九尺红罗,起火轩天,冲散半天黄雾。狰狰狞狞开路鬼,斜担金斧,忽忽洋洋险道神,端秉银戈,逍逍遥遥八洞仙,龟鹤绕定,窈窈窕窕四毛女,虎虎相随,热热闹闹采莲船,撤科打诨,长长大大高跷汉,贯甲顶盔,清清秀秀小道童,霞衣道髻,一派天簌仙音,肥肥胖胖大和尚,云锦袈裟,转动五方法事,一十二座大绢亭,珠围翠绕,右势下,天仓与地库相连,左势下,金山与银山作队,掌醢厨,列八珍之罐,香烛亭,供三献之仪,六座百花亭,现于团锦绣,一乘花轿,扎百花锦簇,而贰艺者左右围定,卖糖者犹如鹰鹞盘旋,走马者好似猿猴行动。

远方的游人无不驻脚观看,远远看去犹如一副壮美河山锦绣图。六人来到一家靠近校场的茶楼上坐下喝茶,霍仁帆忽然见人群中,王伯言,梅鸿在那街上摇摇摆摆吃着瓜子走着,霍仁帆说:

“那不是王伯言,梅鸿吗?去叫他们上来喝茶!”

二娃子急步下去!不一会儿,二人上来,笑道:

“哥!原来在这里,等一会,弟兄们都会来!”

霍仁帆笑道:

“走!今天我们几个兄弟好好乐乐!”

于是一伙人又下了楼,沿街沿户都放着烟火,点着鞭炮,那两边围看的人,挨肩擦膀,不计其数。

这边何母带着一群粉妆玉琢,锦绣耀目的太太们觥筹交错,大家都簇拥着马野江,个个都夸陈夫人美丽,漂亮,衣着打扮如云旌羽裳,锦秀霞彩,这杨卓勋的二太太说:

“你们看啰!陈夫人与霍夫人真象一对亲姐妹呢!”

众众一口称赞,原来二人都很年轻,鹅蛋脸,高挑身材,白肌肤,坐在一起真象一对亲姐妹,廖素容走到马野江身边说:

“妹妹!咱们不如当着妈和众位太太之面的拜结为亲姐妹!”

马野江笑道:“这才好呢!我的家人远在陕西,甘肃,千山万水,凡事有个照应!”

何母吩咐丫环摆上香仪,廖素容与马野江先叙其姐妹之礼,彼此互赠厚礼,马野江将中指上一枚镶着翡翠的金戒指取下来佩戴素容的左手中指,那枚翠绿金黄的戒指与葱白小手相配真是相得益彰,何母说:“陈将军现居何职?”

马野江却说:

“陈将军虽然粗通诗书,实则一介武夫,追随总理,得军长之职,实不相配!”

素容说:

“霍文书实际上是白身,自从在二十一军解甲归田以来,一直闲赋在家,偶尔做做小生意,妹妹怕我有玷于陈将军的名目。”

马野江笑道:“姐姐说的是什么话!自古认亲都认年龄,何人讲官大官小,霍专员在江湖远近闻名,在二十一军任刘主席文书,二十一军说是一个军,实则兵力达五十万,霍文书之职实则不在陈将军之下。”

这里排谈着,丫环在敝厅上安放锦因座位,桌上摆茶和十几盘果碟,都是鲜果与细巧油酥饼,进口糖果。何母引着太太们先在花园中游玩一圈,那细草丛中还有许多晶莹的冰粒,百花凋蔽,唯有梅花独放,转了一圈回来,秋莲请众位太太喝酒上席,好一席酒席,但见异果奇珍,堆满盘钵,四周瓶插金花翠叶,焚香炉喷吐龙涎,烟雾袅袅,白玉碟中堆满龙肉凤尾,紫金壶中则储满琼浆玉液。何母为首分宾主坐下,天色已晚,丫环点上更多的花灯,但见画烛流光异彩,锦带飘飘,彩绳低转,照射堂中灯光掩映,欢声笑语如波浪翻卷,马野江再三说晚了,要起身,素容再三款留,仁廉引着一帮弟兄来放烟火,两边街上看的人,鳞次蜂排一般来看热闹,仁廉带着几个手下阻拦再三,还是拥了进来了,不计其数,都说霍舵爷家放花灯烟火,大人细娃谁人无不来观看,阴云散去,天上一轮浩月掩映大地如水银泄地,先是一阵火炮齐鸣,如万雷砸地,电闪雷鸣,接着是冲天炮,地旋子,如慧星流莹呼啸着冲向天空,呼隆隆爆炸开来,四面散花,一枝枝流火,一道道寒光,角剥剥如万个轰雷直透钻斗牛星宿边,明光直赛明月,一个赶追一个,犹如金灯直冲碧天星。霸王鞭,轰隆隆到处响亮,犹似银蛾金弹,黄烟绿烟,氤氲笼罩,万堆彩霞,礼花吐彩,犹如灿烂争开十里缎锦,那如梨花般烟花砰砰落地,烂漫与梅花争春斗艳,晃然间楼台殿阁不见巍峨之势。村坊社鼓,上下光焰齐明亮,仿佛人间到了天堂去。

那天霍仁帆带着一帮铁哥们坐着喝够了茶,刚看完烟火便下楼来。一路溜达,夜市里更加繁荣,乔志悄悄对霍仁帆说:“哥!聚花楼里刚来了几个下江妹Y!那水灵灵的样子着实招人爱!”

霍仁帆对后面弟兄们说:

“你们先走吗!我们解解小手就来!”

那几个兄弟们巴心不得大哥不在身边好逍遥自在,乔志与霍仁帆快步转过几条背街,直奔聚花楼。

那但玉玲见廖素容与陈将军大马野江认了姐妹,心里很是恼火,真是嫉火如炽,叫秋菊到内房里拿出丝绒鹤氅,白绫袄子,秋菊跟随,王胖子在厨房收拾完,笑嘻嘻跟随,杂工陈喜儿也跟着一前一后,一递一抛,那街上来往围看的人,无不四处规避,莫敢仰视,不则一时,碧天云静,街上游人如织,十分热闹,沿途那些下江来的富人官家,家家户户,鸣锣击鼓,品竹弹丝,川戏,京戏,徽戏等等演得正酣,甚至也军乐队演凑着西洋乐曲,军官们砰砰嚓嚓踏着舞曲,那些浓妆艳抹的美女们翩翩起舞,通城的寺庙楼阁,张灯结彩,巍峨高矗百尺,直接青云,风禁褥香,缥眇千层笼绮队,闲庭内外,溶溶的宝月倾泄银白的光辉,那些庙庵里钟钵之声响彻云霄,灿灿花灯照耀,三市六街的人喧热闹,綦城佳节赏元宵。那秋菊一会说:

“三太太!你看那一个铺子里有米花糖,饴糖卖!”

于是又称半斤饴糖,一路吃着。

何母见桌上剩下一桌的好菜好酒,那些太太们喝了酒便不想多吃了,便叫丫环们,几个伙计来吃说:

“你们平日里都管事辛苦,今晚大家都聚一聚吃杯酒,活活血,热热身,翠花你招呼他们笼来,你家老爷不晓多暗才回来。”

于是那些伙计,丫环都回笼来坐下,淑华还给伙计们夹菜斟酒,一时间伙计们猜拳划枚,五啊六啊,欢喜满堂。

伙计、丫环在喝酒,吃菜,陈牧农夫人马野江来接她的轿车来了,收拾要回家去,何母,素容款留再三,说道:

“妹妹再住一夜吧!明天回去罢!”

马野江站了起来与素容拥抱一下说:

“何母!姐姐!陈将军三、四天也没有回家了,重庆国防部这几天通霄开会,前线战事吃紧!家里又没人,我还是回去吧!明天请何母与诸位太太好歹到我家来坐坐!”

何母说:

“明天也忙,只是晚上来罢!”

马野江说:

“何母!姐姐!早些坐车来吧!”

说完,又装了一盆汤元,因汤元面是用上等的尖刀糯,油浸柔滑,芯子又是核桃,花生,猪边油,桂花,金钩,蜂蜜等拌成,香馥美甜可口,怪不得她要端一盆回去。那些官太太也来拜辞何母,要回家去,何母说:

“你们慌什么呢?也都要去了。”

一太太说:

“何母年岁已高了,不好打扰了!”

这何母果然年近七旬,前半身受尽磨难,幸得儿子争气,落得后半身大富大贵,但见她满头戴着叠翠宝珠,金钗银梳,身穿大红蜀绣缎绸丝棉袍,鬓发皆白,眉似霜雪吴盐,那眼如秋水微浑,鬓如楚山云淡,幸亏她一生信佛吃斋,心慈口善,谈吐为人,彬彬有礼,为人处事八面玲珑,颇得口碑,那何母款留众人,有的说:

“何母太贤惠了,我们家里没人,何母放了我们去罢!”

正说话之间,各官太太的轿子,滑杆来到,挽留再三,相继辞去。

那但玉玲一路走来竟走到水月庵门口,那水月庵自邓仁修缮以来,因有许多端公,神婆,占卦,算命在此游荡,因此门庭若市,车马喧阗,四人挤进门去,但见一神婆最灵验,众人都排着长队等她算命,四周通挤不开,但见她表情严肃,穿着黑布裙子,包勒黑包头,端坐案前,案中放置水碗,背后是悬挂八卦太极图,但玉玲来到案前,众人大都四避,说:

“你算算我的命!”

那神婆说:

“请问太太多大年纪?”

但玉玲说:

“三十三岁,七月十二日丑时生!”

那神婆拿出铁算盘,叮叮当当一阵拨打,打拢来了,说道:

“这位太太甲子年生,甲子乙丑海中金,命犯三刑六害,夫主克过方顺。”

但玉玲说:

“已克地过了。”

神婆说:

“太太为人温柔和气,聪明伶俐,城府深遂,你恨那个人也不知,喜欢那个人也不知,从不外显出来,一生坡坡坎坎,所以幸为夫主宠爱,只是一件多不得人心,一生荣华富贵,金银珠宝从不计较,吃也有,穿也有,别人吃她的她倒喜欢,不吃她的,她倒生气了,只是吃前夫的亏,就是子上就难为了!”

说得但玉玲的泪水簌簌直流,陈喜儿见状,急忙掏出二块银元打发神婆,劝道说:

“三太太!常言道,算的着命,算不着行,想当年先生说我命短,怎么样?当时说得人心惶惶,我才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呢!俗话说:万事不由人算计,一生都是命安排,随她说吧,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阴沟里就是棺材。”

说着出来了,会同秋菊,王胖子一同回家。

下半夜快二点钟,那霍仁帆、二娃子等方才回来,街上还偶有鞭炮的爆炸声,硝烟还弥漫在街道巷尾里久久不忍散去,霍仁帆走到但玉玲房里,只见但玉玲半躺在床上,两眼哭得红如桃子,秋菊半坐床沿,以手轻轻抚慰她的胸口,那霍仁帆则心想就要脱衣去睡,秋菊要走,但玉玲则一把抓住她,霍仁帆问:

“你郎个了?”

但玉玲说:

“没得郎个,秋菊在这里,没得你睡的地方,到那边去吧!”

霍仁帆说:“郎个没得地方!你娘们两个在两边,我在当中睡就是。”

但玉玲瞅了他一眼说:“没得羞耻!亏你说得出口。”

霍仁帆笑道:

“也好!也好!你们两个娘们好好摆龙门阵,免得我打搅你们,我过那边去睡!”

于是一直到素容这边来,素容听见霍仁帆进屋来,本已睡下的也起床来与他接衣解带,铺阵床铺,展放鲛绡,两个上床歇宿。

第二天,早晨下来,霍仁帆来到前厅看看,丫环们端来白生生牛奶,香馥馥,美甜可口,今天是大年初一。那冯浩然早早地叫两个伙计抬着两担腊肉等礼来到冷作云家说:

“师爷拜年!拜年!”

那冷作云知道冯浩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

“你有什么事?”

冯浩然作揖打供说道:

“上次多亏师爷出手相帮,求大哥给我伸冤出气,又凑成我做了一笔生意,如果我在蒲河场上活得也象个人样了,今天送点薄礼以表心意!”

冷作云叫下人收了下去一担腊肉,冷作云坐下喝着茶说:

“听说你当上督练长,那霍贡增的手下人听不听招呼?”

冯浩然说:“那些杂皮早就被我撤了,我族里年青人又多,填了进去,又到贵州周西成那里买了十几把新枪!”

“嗯!”

冯浩然凑近冷师爷说:

“师爷!最近蒲河场上突然间来了十几家大商号,街房都租不到,东林寺,桃子函的煤炭好卖得很,价钱番了二倍了。”

冷作云敏锐地觉察到商机来问:

“都是些什么人?”

冯浩然神秘地说:

“据我所知,夏奠言的同寮刘泗英,就是吴佩乎,吴大帅的参谋长,携款二十万大洋,在东林寺创办了东林公司,因场子铺得太大,资金不够,又拉教育部长朱家骅的侄儿朱伯涛又增资十万元入股,生意红火得很,那些小中商号纷纷在蒲河场上挂牌开业,力源公司的老板帅之伟也来凑热闹,李林也成立竟成公司,害得霍书舫,霍晋黎,陈绍章这些分散的小厂也合伙扰来成立协昌公司,钱子余与霍集良成立新昌公司,唯独合中公司老板无人合伙愿转手!你帮我找大哥说,看在你我相交的情分上,支持一下,接过手来,你我二五分成!”

冷作云说:

“你如令得要多少才够接下合中公司?”

冯浩然说:

“师爷你有所不知,那合中公司都是明清时开的窖,少说也有三百年历史,那炭的火都是绿的,青烟不冒,那老板斗不过几家大公司愿舍本一万块大洋转手,如果大哥肯借,五分利我是也敢承担的。”

冷作云心想一文不出,落得合中公司一半股份,坐等分成,低了低头思量一番。说:

“不要紧!我只须向大哥一句话,包管就替你说成,不过你得好好替我管好煤厂,东原公司有多少要多少9愁没有销路不成!”

一句话喜得冯浩然作揖打恭,于是二人领着夫子,担抬着另一担腊肉等礼信往恒昌裕来。霍仁帆刚在前厅桌上喝牛奶,吃汤元,只见二人来到,冷作云说:

“昨天大哥与乔志咋走丢了?我们几个都转了几圈,回到家中也晚了!”

霍仁帆说:

“我昨天在半路被陈光伟拉到他家里喝酒,回家也有一、二点钟天气,连陈将军太太,杨县长太太她们也没见到,今早全县机关放假,也没去。”

说完坐下,冷作云就对冯浩然说:

“你把礼抬进来!”

一会儿,两个夫子抬进前厅,冷作云说:

“冯兄弟再三对我说,屡次受你大恩,节日间又没什好礼,送点老腊肉等孝敬你老人家。

霍仁帆说:

“你又送这礼来做啥子?我是不收的,教他们担回去!”

冯浩然慌忙说:

“大哥!你如不收礼,这一抬出去,就丢死人了!兄弟三番五次受大哥恩德,这点礼信算啥子!”

霍仁帆见冯浩然言辞诚恳,又想冯春兰的恩情,就叫人收了,赏了夫子钱,出去了,丫环们拿茶上来吃,大家坐下喝茶,霍仁帆问:

“你看见乔志他们没有?”

冷作云说:

“一早起来,还没来得及去会他,对了!冯兄弟有急事找我商议,说来这桩生意也是包赚不赔的,不信冯兄弟讲给大哥听!”

那冯浩然口若悬河地滔滔不绝将事情的来笼去脉地讲了一遍,霍仁帆说:

“利息就免了,你要多少钱?”

冯浩然说:

“合中公可贴本一万元!”

霍仁帆点点头,从内衣袋里取出中国银行本票一张,签上名,盖上私章,递给冯浩然,那冯浩然拿到手,欢天喜地,果然收购合中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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