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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衣 4 鱼爱

绣枝约了我和佩瑜星期三晚上去和她的山魅一起吃顿饭,也是让我们帮眼看看的意思。到了那天傍晚,我的前夫却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是他最近换房子了,有几个文件还要我去签一下,因为那房子是过去他和我一起买的,某些手续还得循例办下。

我说好的,我一定会尽快去办。

他听了便沉默着,过了一会,低声问:“最近好吗?”

“好。”

“钱还够花吗?”

“够花。”

“……你的手机换号了,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忘了。不过,你现在不是也找到我了吗。”

“……”。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朋友不像朋友,亲人不像亲人,陌生人不像陌生人。朋友应该更随意,亲人应该更熟稔,陌生人应该更礼貌更有距离,而我们是什么?

我们是分了手的前夫与前妻。我们是两个金鱼缸里的鱼,隔着玻璃,互相对视,相濡以沫不能;两两相忘,暂时,亦是不能。

“还有事吗?”我问他。

“没有了。”他回答道。

于是就都挂了电话,我有点如释重负。我们是一年前分的手的,手里握着的手机还是一年前他买给我的,因为不怎么用,依然崭新。只是那感情旧了,断了,却再也无法拼接。

“刚才和谁电话呢,”佩瑜的电话紧接着来到:“我打过来一直占着线。”

“哦,”听到佩瑜的声音,我的音调才逐渐愉快起来:“没什么,你是不是要来接我去吃饭?”

“不是,”佩瑜回答道:“那个姓井的男人说今天突然有事,改期了,我晚上约了一个客户,你怎么样,要去绣枝那里吗,去的话我顺路来接你。”

“不去了。”我说:“我还是自己去找节目吧。”

“什么节目?”佩瑜问。

“老节目。”

“你反正就好那一口。”

我含笑不答。佩瑜和绣枝都不喜欢我好的那一口。绣枝甚至说过,我还以为你这个异性恋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一样的不正常,我喜欢和女人做爱,你喜欢和鱼儿做爱。

是的,我喜欢和一大群鱼儿做爱。一星期一次,有时候甚至是两三次。

那家我常去的私家鱼疗馆是很早之前很偶然的一个机会发现的。老板娘大约40多岁,颇有风情,那时候语气神秘对我介绍说:“我们的鱼儿都是经过特殊训练和喂食了特殊食物的,和任何一家普通鱼疗的鱼儿都不同,它们会和你做爱。”

“比男人好多了,”她低低地在我耳边说道:“尝试过一次,你会永远都忘不掉这个滋味。”

那一刻,空气里弥散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迷迭香的味道,极具蛊惑力,尝试过后,我确实忘不掉那种滋味了,但是,却不是因为“比男人都好”,而是那些鱼儿织成了密密的网,把我一头网进其中,再也不想出来。

那家鱼疗馆有我私人定的包厢,有我专用的私人池子。老板娘见我到了,便会殷勤地让人泡上茶,然后递给我一袭干净的浴衣。

水温正好,暖洋洋的,我赤裸着躺下来,过了没多久,便感觉有一个又一个温柔的,湿润的,春情勃发的小嘴唇在我身上啄来啄去,啄得恰到好处,酥酥麻麻的,让人心底说不出的痒痒,体内忽然生发出一种类似于狂喜的情绪,狂喜到想要呐喊或者啜泣。

我的鱼儿们来了。我在心里说,略微一睁眼,看到很多很多鱼儿,争先恐后拥抱住了我,无数条经过特殊训练和一生只吃特殊材料的小鱼儿,不停地亲吻着我的身体,在我的肌肤以及隐秘处技巧地吸吮着,抚慰着,吞噬着,它们是这世上最温存体贴同时也是最狂热最不辞辛劳最殷勤奉献的情人。

“你的身体很美……”

鱼儿会说话吗?是哪条鱼儿成了精在说话?水声低低,漩涡迷离,晕眩而朦胧的光的缝里,似乎有个影子,缓缓地俯在我身上说:“……知道吗,你的身体很美,等你长大了,一定会更美的。”

“我已经长大了。”我听见现在的自己,在对着光隙里那一团暧昧的影子说话,像从海底传上来的声音,遥远而失真:“我真的早已长大……9年了,9年都过去了。”

“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

“你还能认出我来吗?”

“当然。”

“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你在我身上做过的一切……”

有一个吻,突然堵住了我的嘴唇,吞没了我的语言,这个吻很轻,但是有力,有重量有质感,他把我吻醒了,哦,用来是“它”,不是“他”,是一条银色的小鱼,在我玫瑰色的嘴唇上连续不停地亲吻着,它很大胆,也很热烈,吻完之后,悠游而去。

身体是不会撒谎的,尤其是面对欢愉或者疼痛。我很愉悦,但是我身下的水,却在欢愉的怅然中慢慢流失。一个格调诡秘糜丽的梦境,渐渐结束了。

老板娘过来轻轻过来对我说,今天时间到啦,美酒虽好,可也不要贪杯哦,哈哈。

她不仅风情万种,说话也很风趣。我点点头,说声知道了。

她在我肩上轻抚了一下,然后手势柔和地递给我浴衣,在看着我穿衣的时候,她忽然既是怜惜又是惋惜地感慨了一句:这么漂亮的女人,只给我那些鱼儿享用,有点暴殄天物。

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对什么都不做解释。当我的前夫知道我宁愿和一群鱼儿欢好也不愿意和他性爱时,我没有解释过一个字。当佩瑜和我一起鱼疗,看到我那极度享受的表情时问我,“你难道也和绣枝一样,对男人充满了讨厌?”

我回答说:“我很正常。或者换个说法,是我很主流。我并不讨厌男人。”

佩瑜沉吟半晌:“你离婚后,再也没找过男人,这个……是再也没有你喜欢的人了?”

我想了想,最后却还是没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给佩瑜听,我想说的其实是“我只是在找一个男人。而我要找的那个男人,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但我一直都在找他。”

这样的话说出来,一定会被人误读的,于是,我想,不说也罢。

我想,我喜欢和鱼儿在一起,那是因为,我想走进我的过去里。我们每个人的过去都是一场电影,只能远远看着,不能进入;我们每个人的过去是水中的倒影,只能默默地注视,一碰即碎。但是,那些鱼儿却能让我进入,能让触碰到我想捧住的过去,哪怕,仅仅只有一刹那。

印度人说,一刹那是六十分之一秒,我有六十分之一秒能进入过去,能与他再次重逢,能活在彼年,彼月,彼时,彼处的月光下,我已心神俱颤。

一星期后,绣枝终于把她的山魅带来展示了。和我们约在一家中菜馆见面,我和佩瑜进包厢的时候,绣枝他们已经先到了。

“这位是秋池先生。”绣枝把自己定位成楚楚动人,小鸟依人的角色,和她本身的反差比较大,虽然入戏,但是最熟悉她的人还是能感觉出来她身上有那么一丝一缕平素的痕迹。

秋池先生含笑站起身来。

据说有某一种人,比如外交官,会有一种这样的本事,当他和一大群人见面时,眼睛看着众人,但每一个个体却都感觉到他看的只是自己;他对着众人说话,但是每一个个体都感觉他是在倾心和自己说话。

秋池就给了我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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