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小李下山 俞翠花说事

十一月十九日的早晨天还没有亮,大李和小李就醒了,其他人也醒了,眼馋啊,至少在大、小李回山之前这段时间,他们又要无所事事了。

王萍也来了,她这么早来干什么呢?她是想跟大小李他们一块下山。而且,她还有充足的理由:大小李是去找俞翠花了解情况,如果有一个女同志在跟前,是不是会方便一些呢?当她把自己的想法和郑队说了以后,郑峰让她问李云帆。没有想到李云帆竟然非常爽快的答应了,因为,李云帆知道,只要郑峰说,你去跟谁谁谁去说,那就表示他已经同意了,只要谁谁谁同意了就成。李云帆不但答应了王萍的要求,而且还将计划作了一点调整:王萍跟大小李去找俞翠花;他和张谋下山再找一次焦大山,如果有必要就过河到仙女村去,其他人在村公所陪郑峰,任务是休息。

这边,李云帆的话刚落地,马队长就上楼来了。

“马队长,您村里面不是走不开吗?这几天,我们耽误了您不少的工夫啊。”李云帆说。

“瞧你说的,没事的,村子里面的事情能多能少,我已经都安排好了,放心吧。”

“马队长,您这个包裹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呀?”刘建亮问。

“是玉米饼啊,老伴今天早上刚贴的,还热着呢。有这个东西在身上,啥时候都不会饿肚子。我还带了一些地瓜,这东西解渴啊。”

小李开玩笑的说:“马队长,您干脆到我们刑侦队来当个后勤部长得了。”

“瞧这小李同志说的,我哪能做什么后勤部长啊,做一个火头军,不让同志们饿肚子,就不错了,哈哈哈。”马队长笑得是那么爽朗。

同志们匆匆忙忙的吃罢早饭,就出发了。郑峰和留下来的另外三个人把李云帆他们送下楼:“等着你们的好消息,马队长,辛苦您了。”

“再见。”王萍道。

“回见。”马队长道。

大李走在前面,李队长走在后面,他小声的对大李说:“大李,贴墙走。”

当几个人就要接近贡家那扇院门的时候,大黄狗冲了上来,在院门里面对着外面声嘶力竭的吼起来——但声音显得有气无力,院门被它抓得不停地椅着。

等到大家离开院门以后,大黄狗又像断了电源线的录音机一样戛然而止、悄无声息。

李云帆他们一行五人直奔龙尾渡而来,焦大山的船正停在渡口,船上没有人,船停在岸边,用一根绳子扣在岸上的一块大石头上,船上横着一跟近两丈长的船槁,还真应了韦应物的那一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景。书生气十足的张谋当时就是惊奇的叫了这么一声的。

“快看,黑子来了。”

李云帆的话音刚落,焦大山的身影就闪现在那一片楠木林旁边的小路上:“李队长,还有我的老哥哥啊,过河有事啊?”,黑子摇头摆尾地走在他的前面。

“是啊,我们这几位同志要过河去执行任务,我找您,还有一些事情要请教您啊。”

“那咱们先上船,在船上谈。老哥,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啊?”焦大山将马队长扶上船。

马队长道:“我陪同志们到咱那婆姨的娘家陈家集走一趟。”

同志们一个一个的跳上船。

焦大山从石头上面提起绳圈,扔到船上,跳上船,拿起船槁:“同志门坐稳啰,走啰。”

“李队长,车子还没有来。”小李向河对岸望了望。虽然有雾,但薄薄的,河对岸的仙女村依然可见。

“焦大爷,您能不能把武秋红出嫁之前和她弟弟武小兵的情况跟我们说一说。”

“这个吗,说起来话可就长了。这个秋红她娘原本也是仙女村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她家就姓武,小名叫小凤。这山上山下的酗子,谁见了不眼馋啦。说媒的都踏破了门槛,十五岁那一年,龙华堡的华家,老哥,这你是知道的,就是那个祖上做过知州的华家,请媒人来提亲,武家也答应了下来。可就在那一年秋天,这小凤到龙王山上去采药草,当时去了好几个姑娘,可是小凤和大家走散了,姑娘们回来的时候,独少了这个小凤。武家人带了村子里面一大帮人点着火把找了大半夜也没有找到。后来才知道,这小凤被山上的大土匪胡大头劫了去,那是一九三八年的事情,大概是一九四七年春天,解放军上山剿匪,老哥,这你该不会忘记吧。“

“这咋能忘记呢。是老刘,李队长,就是你们刘局长带着一个营的人上的山,还是我给他们带的路呢。”马队长说的好像就是昨天的事。

“大土匪胡大头被解放军打死了,其他的几十个土匪死的死,抓的抓,逃的逃。这小凤带着八、九岁的秋红下山回到仙女村……”

“李队,车子来了。”张谋一边说一边朝岸上面指了指。

船也靠岸了。

“马队长,辛苦您了,大李,你们任务完成以后,直接上山,我们就不等你们了,早点回去,可能还有事情要和郑队长商量。”

几个人目送着吉普车带着一路的风尘消失在仙女村的尽头。

河这边有一个人要过河;

河对面有几个人要过河。

“李队长,上船,等我把他们送过来,到我家去说。”

于是大家又跳上船。

船很快就到了对岸:“李队长,你们等一袋旱烟的工夫,我就回来了,要么,你们先到我家去。”

李云帆说到:“您悠着点,我们不着急的。”

焦大山跳上船,船槁在他的手中就像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一样,上天入水,船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向河对岸射去,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早晨,有这样一幅生动的画面,不由你不陶醉。河对岸的仙女村因为云散雾消,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异常的清晰明净,如同一幅刚封笔的油画,这幅油画的美不仅仅局限在仙女村那些历史悠久的民居和古老的近乎衰败的大树本身,还隐含在通天河河水中的那些模糊不清的倒影之中。

八点多钟以后,过河的人就越来越少了。李云帆他们没有到焦大山家去,他们就在焦大山工作的间隙里完成了这次谈话

关于武秋香和武小兵后来的情形,我们可做下面的概括:小凤带着九岁的秋红回到仙女村以后,村里面的人虽然也不乏恻隐同情的人,但基于人们那种根深蒂固的、普遍的对土匪的深恶痛绝,人们对他们母女是避而远之,又没有亲人,武家共有三个女儿,秋红的外公外婆都去世了,两个姨娘也远嫁他乡,来往已绝。这日子就非常难熬了。村里面有一个船夫,叫严志和。这个人老实厚道,他看秋红母女俩可怜,就经常帮衬接济,时间一长,这小凤就和严志和住到了一起,不久,小凤生下了一带把的,这个武家几代都没有添过男丁,几代人都跟女人一个姓。这下生了个男孩,还不当宝贝疙瘩吗。这个带把的就是武小兵。这严志和对小凤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对秋红更是视如己出,喜欢的不得了。每回出船回来,都要给母女俩扯上一两块花布,你想啊,这秋红本身就是一个美人胚子,再经过她爹娘这么一捯饬,那还不是美若天仙啊,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扎人的眼睛了。这秋红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天天都背着弟弟武小兵到渡口来望她爹,望见了,就扯开了嗓门一个劲地喊“爹——爹——爹”,看严志和上岸了,就奔过去扑在她爹的怀里。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有延续多久,秋红十四岁的时候,她娘病死了,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这真是应了“自古红颜多薄命”那句老话。没有想到,这一年的年底,严志和在行船拉纤的途中从山崖上摔下来,从此以后,这个秋红就和小兵相依为命,这个武秋红是又当姐姐又当娘啊。

李云帆从焦大山的这番话里面,知道了武秋红和武小兵之间的关系——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关系,而且还知道了武秋红视武小兵情同手足的原因:在失去了共同的亲人之后,两个倍感孤独的生命之间的联系自然而然的更加紧密了。随着岁月的向前推进和多方面的因素,在这种情感里面可能还会添加进去其它一些不该有的成分,我们会在后面的情节里面让大家充分地感受到这一点。这里暂且打住。容当后叙。

告别了焦大山之后,李云帆和张谋十点半钟左右就回到了村公所。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大李他们回来了,大李走上楼梯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这一趟跑得不冤枉。”

王萍从包里面掏出谈话记录递给郑峰,郑峰示意她先给李云帆看。李云帆接过活页纸,但并没有看:“大李,大家都在,我们先听你说说情况。”这时候,郑峰已经倒好了一大军用茶杯凉白开,端给马队长:“马队长,来,先坐下解解渴,您晚上就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们可能还有事情和您商量呢。”

几个人都围了过来,床上、凳子上。同志们把大李围在中间。

大李清了清嗓子,坐正了姿势,这种众人瞩目的正式的谈话,大李显得有那么一点不自然呢。

“大李,你能不能快一点你啊,干嘛像作报告似的、慢条斯理的摆这么大的架式啊。”刘建亮道。

大家哄堂大笑,连郑峰也被逗笑了。

“事情是这样的,俞翠花说,贡家有一股子邪气,总之有一点不干不净、不清不爽。”大李还会制造悬念呢。

“啥意思?”刘建亮问。

“能不能说具体点。”卞一鸣提出抗议。

“俞翠花不是在贡家睡了两个晚上吗。”

“嗨,你就直接说吧。”小李也看不下去了。”

“第二天半夜里,俞翠花醒来的时候,发现武秋香不在床上,她害怕,没敢挪地方,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大该有半个时辰吧,武秋红回来了,俞翠花听到武秋红推门,就假装睡着了,这武秋香蹑手蹑脚的、鬼鬼祟祟的、轻轻的爬上了床,慢慢的躺下去。俞翠花心里面十分纳闷,就是出去解手,也用不着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啊。再说这便桶就在堂屋里面,干嘛要跑到外面去呢?”

“这个武秋红大概是想那事,到他男人贡得福的床上去了吧。”刘建亮猜测道。

“贡得福那天晚上到山下给人看病去了,晚上不回来。”小李解释道。

“那她出去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卞一鸣提出疑问。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另外,这个俞翠花还说,她觉得武秋香和武小兵的眼神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刘建亮问。

“俞翠花说,那种眼神不像姐弟之间的眼神,也不是一般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眼神,那是一种夫妻之间的眼神。”

“这个俞翠花是何许人,竟然能看出武秋红和武小兵眼睛里面的东西。”刘建亮持怀疑态度。

“凭女人所特有的直觉,女人在这方面是比较敏感的。陈老师,你说呢?”小李向陈浩讨教。

陈浩自有高论:“如果我们设计这样一种情境,有一个男人和甲乙两个女人,甲乙两个女人同时在心里面喜欢这个男人,那么任何一个女人都能捕捉到对方眼睛里面的东西,如果这个男人喜欢甲女人的话,那么乙女人就会很容易感觉到他们在四目相视时双方眼睛里面的东西,如果这个乙女人又是一个非常敏感而精明的女人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我问你,这个俞翠花给你们的印象怎么样?”

“就是你所说的这种敏感而精明的女人,同时,她的文化水平在农村的女孩子当中是很高的,高中读到高三上,因为家里面穷,就中途辍学了。”大李道。

“这就对了,她的感觉应该没错。”陈浩像在下结论。

“陈老师,你是说武秋红和武小兵是姐弟恋。”卞一鸣眼睛睁得大大的。

“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姐弟恋。刘建亮说得似乎非常肯定。

“陈老师,你跟我们说说,从理论上能不能说得通?”这句话是书呆子张谋说的。

“在人类诞生和成长的过程中,除了正常的情感以外,也会发生一些变异,正常的情感有男女之情、父母和子女的感情、兄弟姐妹之间的手足之情,还有普通人之间的互相关爱,这一类情感完全局限于伦理的范畴之内;那么变异的情感呢?完全超越了人伦的范畴,比如男人互恋,女人互恋,还有一奶同胞的相恋,也有恋父恋母情结,姐弟恋就属于这种超越人伦范畴的畸形情感。在咱们县的历史上,也就是一九六一年,就发生过一起哥哥和妹妹产生恋情最后双双自杀的案件。当然,这种畸形的情感的形成往往具有及其特殊的环境和背景。”

郑队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们调查到的这个情况十分重要。马队长,这要感谢您老啊。”

“嗨,这是谁跟谁啊,以后千万别再说这个谢字。”

同志们的情绪在十一月十九号这一天的傍晚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在吃晚饭的时候,大家喝了不少的酒,每一个人都向马队长敬了好几杯酒;马队长呢?他是你敬我喝,来者不拒。

照例,还是郑峰和李云帆把马队长送回家。别看马队长喝了不少酒,可是这大脑清醒着呢:郑队长,你不是说还有事情和我商量吗?”

“我们不是商量过了吗?”郑峰道。

“商量过什么啦?瞧我这记性,看来是真喝多了。”

“我们不是在酒杯里面商量过了吗?您没有喝多,我们就是要让您留下来喝几杯酒啊。”

“瞧你,把我都弄糊涂了。”

在把马队长送进院门的时候,郑峰在马队长的耳朵旁边说了一句话,把这个老头子乐得像一个酗子一样跳了起来。

郑峰告诉他:“刘局眼瞅着就要上山来了。”

回到村公所,郑峰和李云帆商量:现在的工作重点要放在贡家大院,至于怎么干,先睡觉,明天早上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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