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村口那面印着“执勤”的红旗,在旷野的寒风中猎猎招展了不知多少个日夜。

时间在口罩的勒痕、额温枪冰冷的嘀嘀声、和登记簿上重复的姓名电话里,变得粘稠而模糊。

刘开强裹着那件油渍斑驳的军大衣,几个共同分配过来的民兵,一起守在村西口的“烽火台”前。

经历过最艰难的两个月以后,实际上的封锁已经简单了很多。

直到田埂上的枯草悄然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绿意,直到省道上呼啸而过的防疫宣传车喇叭声里,那紧绷的、带着金属寒意的腔调,终于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试探性的轻松所取代。

五月的风,终于不再是刺骨的刀子,带着阳光晒暖泥土的气息。

村委会的大喇叭在某个清晨,用前所未有的、近乎欢快的调子宣布:“接上级通知!

即日起,解除村道封控!

乡亲们可以有序流动了!

但外出仍需做好防护!不聚集!不扎堆!”

寂静的村庄,仿佛被按下了重启键。

门轴吱呀作响的声音此起彼伏,憋闷了数月的人们试探着走出家门,彼此远远地打着招呼,脸上带着口罩也遮不住的、重获自由的激动和一种小心翼翼的疏离。

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在村道上奔跑尖叫。

王东和李铁也都劳累的回家。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虚假的、劫后余生的狂欢气息。

然而,解封的阳光,照亮的不仅仅是喜悦,更是被疫情强行掩盖了数月、此刻再也无法遁形的疮疤与困顿。

解封后的第三天傍晚,刘开强刚把帕萨特停进自家小院,院门就被轻轻叩响了。

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三弟刘开庭。

仅仅几个月不见,他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身上那件旧夹克皱巴巴的,沾着说不清的污渍。

他看到刘开强,眼神躲闪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一点声音:“二…二哥。”

在关系最近的兄弟里,刘开强排名老二。

上面是二伯家的大哥刘开阳,他比刘开强大了足足十岁。

大伯家里最大的是大姐,比刘开强大了十二岁。

刘开强的父亲排行老三,老三刘开庭的父亲则是老四。

论关系,他们都是一个爷爷的,在村里绝对最近。

刘开强皱了皱眉,把人让进来。

客厅里新买的沙发散发着淡淡的皮革味,窗明几净,与刘开庭一身落魄形成刺眼的对比。

母亲端了杯水,看向刘开庭。

“老三啊,你…你这是咋弄的?”

刘开庭没接水,扑通一声,竟直接跪在了光洁的瓷砖地上!

头深深地埋下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二哥,我犯错了。”

压抑了太久的绝望和恐惧瞬间决堤,他嚎啕大哭,涕泪横流。

“起来!像什么样子!”

刘开强沉声喝道,一把将他拽起来按到沙发上。

冰冷的目光扫过他,“说,怎么回事?”

刘开庭瘫在柔软的沙发里,身体却僵硬得像块木头。

他不敢看刘开强,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交代:“两…两三年前,在镇上…跟人玩牌…开始小打小闹,后…后来就…就收不住手了…输…输了三十多万…”

“都是…都是借的!有赵老六的,还有…还有网上那些‘网贷’,利息高得吓死人!

本来…本来想着慢慢打工还…可这瘟疫一来…厂子直接关了!一分钱进项都没了!

家里…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孩子奶粉钱都没了。”

“赵老六?有借条吗?”

刘开强也听说过这个人,他是城里的一个混子,在镇上挺有排面。

不过顶多也不过几百万家产。

刘开强拿一个亿出来能买他全家了。

刘开庭说道。“有借条,上面还有利息。”

“不用管他,回头我找他。”

刘开强有些无奈,他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面对老三在这苦苦哀求,他也只能出手。

不过利息是别想了,本金给你就不错。

再不要?那我就带着老三和六扇门捕快去你家,当着你家人,特别是孩子的面切下来一条腿给你。

你不是混子吗?看你有多混。

重生以后,刘开强知道,那些混子其实都是小人物。

相反,自己这种手握上亿现金的人,才是真正大牛逼。

别的不说,他拿出来一千万买你的命,你说会不会有人开车撞死你?

这年头有太多人一年连十万都赚不到的。

其实他上辈子就知道老三赌博输了钱,只是当时没有能力,只能少给他一些零花钱。

这一次既然有能力了,三十来万对他来说就是个小意思而已。

于是他决定把这个事揽过来。

除了高利贷,还有网贷。

对于这个,刘开强更不在意。

“网贷一分不给了,反正你现在的征信也黑了,现在给了他一点儿用也没有。”

高利贷不用管,网贷不用还。

等于老三来了以后好像没有什么用还的了,但他手头现在1分钱都没有了,连花呗都使不了。

二哥已经给自己解决了这些事儿,可老三却还得找他要个1000块钱来,直到他发工资。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现在也没办法了。

“二哥,你再借我1000块钱。”

“行,我先给你拿一万,但是在这1万块还清之前,你再有负债也不要来找我了。”

刘开强太明白他了,上辈子老三最开始借的都没还,每次借的都不多,但是也很少还。

还不如这一次直接给他比大的,一万块一个三口之家省吃俭用的话,半年是足够的。

现在已经5月份了,距离过年也就是半年时间,这半年你怎么不得挣个三四万?

真要是再借钱,那肯定是没有了。

“谢谢二哥了。”

老三非常高兴的收了这1万块的转账。

等他走了以后,母亲有些不愿意。

“他这种爱赌博的人那是狗改不了吃屎。”

“你就放心吧,这次借给他1万,再加上高利贷的事儿,我去帮他处理,网贷也不还他现在等于没有任何外账。

如果他还不好好干,再找我,我肯定是不管了。”

刘开强也是有苦难言。

从他内心里来说,他是个善良的人,能帮就帮。

可是老三比他小两岁,算是从小一起长大。

这么多年的感情,刘开强不能不考虑了。

在者说,几十万对他来说也不是个钱。

今年一个多亿,到了明年那就是三个亿起步。

后面五个亿,十个亿。以普通人的身份来说,能够拥有10个亿的资产,那绝对是祖坟冒了青烟。

刘开强又不是那种赌博的人。

因此光是吃喝玩乐,这十个亿在他有生之年肯定花不完。

至于说子孙后代,他只能说会给这些人留下资产。

不留也不行啊,十个亿实在是花不完。

可不只是10个亿的事儿,最重要的是这钱他还能生钱。

刘开庭的到来,如同撕开了一道口子,让刘开强更清晰地看到了瘟疫“解封”之后,这片土地上弥漫的、远比病毒更深入骨髓的寒意。

特别是如果你能听到人们聊天,那就知道现在的人们有多难。

“我草,信用卡逾期了,有人帮忙吗?”

“求租个便宜单间,能做饭就行!县城房子到期,房东死活不降租,工作还没着落…”(配图是打包好的行李)

“厂子通知只发基本生活费了,有没有大哥大姐介绍点零活?搬砖、装卸都行!”(发言的是个平时挺活跃的中年汉子)

“低价转让刚装修的奶茶店设备!疫情扛不住了!给钱就卖!”(图片里崭新的设备蒙着灰尘)

王东在微信上私聊刘开强,语音里早没了“云水涧分涧”的豪情,只剩下满嘴苦涩。

“太难了,现在别提投资了,就是能挣钱都不容易啊。”

李铁更惨。

“运输队解散了!老板跑路了!欠了仨月工资!

现在满大街都是找活儿的司机,车价比年前掉了一大截!

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县城里,昔日繁华的商业街一片萧条。

“旺铺招租”、“低价转让”的红纸如同溃烂的疮疤,贴满了一家家紧闭的卷帘门。

房产中介门口挤满了神情焦灼的人,不是买房,而是咨询如何“延期还贷”、“断供后果”。

劳务市场更是人满为患,一张张被生活压榨得麻木的脸上,写满了对一份微薄工作的渴望。

甚至就连天天招聘的外卖平台,也都说不招人了。

网约车市场更不行,官方一再通知,市场饱和。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病毒消毒水的味道,而是失业、断供、债务压顶带来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焦虑。

一场瘟疫,如同威力巨大的显影剂,将无数人看似光鲜的生活表皮狠狠撕开,露出了底下早已不堪重负、一片狼藉的里子。

不过和普通人不一样,刘开强现在反而更加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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