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白骨乱蓬蒿
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沐俢槿冲老管家莞尔一笑,随性地坐到一个石阶上:“老伯不愧是跟过太爷爷的人,手段利落,做得天衣无缝,真是叫柠儿佩服。”
老管家拱手行了个礼:“二小姐过奖了,这都是二小姐计划周密,老奴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老伯太过自谦了,此事柠儿真是要好好地谢谢老伯呢。只是不知他们去时,可有感受到任何痛苦?”沐俢槿扭头望着围墙那边还时不时地飘散出的烟雾,神色悲戚。
老管家随着沐俢槿的眼神看了一眼仍旧冒着的浓浓黑烟:“回二小姐的话,老奴是等到他们在吃了掺了二小姐送来的毒药之后的半个时辰后才动的手,所以只要二小姐的毒药毒性够强,他们便不会感到任何疼痛。”
沐俢槿微微点头:“若是这样,我便放心了。后院的火……该是停了吧?他们的尸骨老伯派人去收了吗?”
“回二小姐的话,这火是在您与夫人来之前的两刻钟才熄了的。所以他们的尸骨,老奴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收。”
“我知道了。”沐俢槿站起身,向后花园走去,“辛苦你了,你就先回去吧,我去后院看看。一会儿我阿娘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坐在院子里吹吹风,叫她不必找我来了。”
“是,老奴遵命。”
沐俢槿一步步走在大火过后的灰烬之中,还冒着零星火苗的焦炭不停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焦黑色的烟雾带着熏人的热气从一片乌黑的地上,一路飘摇着向空中升腾。
一片破败之中,几株侥幸在大火中幸存下来的小草在风中无助地瑟瑟发抖。一只与四周颜色一样的乌鸦站在烧得只剩主干的枯树上发出几声凄凉的叫声,听上去就像是镇魂曲。
沐俢槿伸手推开了已经烧得残破不堪的木门,一双白皙的柔荑沾得满手乌黑。木门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力量,刚一推开,便“吱呀”一声,应声倒地,掀起了一片灰黑色的尘埃。
她掏出怀中的缂丝蜀锦帕子捂住口鼻,缓缓踏进已经看不出本来样貌的院落。入眼皆是一片片的焦黑,还未烧尽的檩子与窗棂斜斜地还在屋子上苦苦支撑,将这小圆显得更加破落。
灰黑色的木炭与烟灰中随处可见那群人烧剩下的腿骨,惨白的尸骨散在黑色的废墟中十分扎眼,仿佛在向天哭诉着自己的无辜惨死。
沐俢槿站在院中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头对着一地的白骨用黑齿族语呢喃道:“所以说,你们当初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在这里好好儿地韬光养晦该多好,非要不自量力地去燕京城中找麻烦。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落得这般地步全是你们自己的愚蠢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帮咱们全族复仇的。我会一步步地踏入北燕权势的中心,走到那个害死族人的罪魁祸首身边。将他变成像我这样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一生孤苦,永远也得不到别人的爱。因为,他们不配!”
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了几个小丫鬟互相开着玩笑,打闹嬉戏的欢笑声。沐俢槿皱皱眉头,叹了口气,弯腰拾起一只腿骨:“‘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你们与那几个丫鬟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们哭也好,笑也罢,都与你们无关。说到底,这世间能为你们的死伤神的,怕是只有汐儿一人了吧。只是,哭又如何,笑又如何?这天地虽大,可莽莽红尘之中,已无咱们这群丧家之犬的安身之所。是生是死,不过是赚到几滴眼泪而已。亡了国的人,到哪里都是外人。”沐俢槿勾勾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不过你们放心,汐儿已经前往云南,姜简姐姐也开始为入宫做准备。主角一个个登场,序幕也缓缓拉开,真正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寒阙天,禧合宫。
苏嬷嬷将研好的墨端到太后娘娘身边,放下砚台,看了着宣纸上还未干透的墨汁低声道:“娘娘,钦国府来消息,说是位于燕郊的别院昨儿个夜里走水了,半个后花园都没了。”
“哦?竟有这事?”太后娘娘放下手中的羊毫小笔,“想来哀家幼时,每逢盛夏便会和父母去别院避暑,如今算来也有二十多年没再去过了。从祖父起,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它都挺过来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地便被毁了,还真是可惜呐。”
“娘娘,那咱们用不用派个人去钦国府慰问一番?也好表示一下您对母族的关心。”
太后娘娘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吧,人这东西哪,最容易恃宠而骄。若是哀家平日里对他们太过倚重与宠爱,难保日后他们会不会凭着自己外戚的身份做些什么出格的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哀家可不想让他们重蹈汉代吕氏与窦氏的覆辙。”
“太后娘娘思虑周全,是奴才想得太过简单了。”
“这也不怪你,哀家其实听说这消息后,第一想法也是派人慰问。只是,做人做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太后娘娘起身坐回到榻上,端起案几上沏好的茶抿了一口,“对了,这段时间哀家一直在忙着端阳节国宴的事,没有得空去看看小六子了,也不知他的伤养得怎样了?”
“回娘娘的话,这几日太医全在燕王殿下殿中守着,悉心调理,皇上这段日子也没少往昭阳宫送补血养身的名贵草药。这一来二去的,燕王殿下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
太后娘娘抬眼看了眼苏嬷嬷:“只是什么?你在我面前还要卖什么关子,有话直说便是。”
“只是殿下自从那日被刺伤后,一直被梦靥所累。奴才听他殿中伺候的小太监说,殿下经常喊着固陇公主的闺名从梦中惊醒。每次醒来,无一不是满头大汗,愁眉紧锁。虽是有太医为他日日调理,又有皇上的奇珍异草源源不断地用着。可是架不住他却茶法不思,眼见着便消瘦了下去。奴才日前见他,已是病容枯槁,形销骨立。”
“怎么会这样?”太后娘娘眉头紧锁,无可奈何地叹气道,“那黑齿族的固陇公主就这样令人魂牵梦萦,欲罢不能吗?9真是谁的种便随谁,父子两个的都是不折不扣的情种,活该一生为情所累。”
“娘娘!”苏嬷嬷吓得面色惨白,连忙制止。“您真是被燕王殿下给气糊涂了,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能再随便提及了。您难道忘了吗,故燕王殿下与先皇故去之前都曾对您千叮咛万嘱咐,要您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透露燕王殿下的身世。这么多年您都守口如瓶地过来了,怎么方才竟说了这样的话?!这若是传到了皇上或者燕王殿下的耳中,可就麻烦了。”
太后娘娘头痛地扶额:“我也是被他给气糊涂了,一时口快便忘了身份。亏得你还保持清醒,不然哀家这次可就是要马失前蹄了。”
“娘娘,其实……殿下的事也不是太难解决。”苏嬷嬷老谋深算道,“您忘了钦国府中的大小姐了吗?说来也巧,这位大小姐与燕王殿下一见如故不说,就连闺名也与故去的固陇公主相像,也难怪咱们殿下曾将她误认为固陇公主。娘娘,自您嫁入皇家以来,已有多年未曾归宁过,想必定是十分想念母族中人。你瞧,这眼见着可是快要到端阳节了,何不趁此机会让侄女进宫陪您一同过节呢?”
太后娘娘抬头看了笑得意味深长的苏嬷嬷一眼,知晓她这是暗示自己以想念娘家人为借口,将沐修槿带进宫。虽说是假的固陇公主,可到底也能稍稍化解她与燕王殿下心中的隔阂。便就松了口,点点头回答道:“你说得很有道理,看这时辰,钦国侯也快要下早朝了吧?”
“奴才这便派人去前宫守着,侯爷一下朝便叫他来看望娘娘。”
燕京城,钦国侯府
“小姐,您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与夫人今晚会在别院过夜呢。不过您回来的倒也真是时候,该着您有口福,厨房刚送过来一碟溏心芸豆糕,您要是明日再回来,可就都叫奴婢给吃光了。”绿影快步走到沐俢槿面前,接过她手中解下来的蜀绣披风,“别院的火势控制住了吗?那个汐儿姑娘可有大碍?”
沐俢槿坐到榻上,端起案几上的一杯大红袍抿了一口,抬眼看看茶案旁放着的那碟溏心芸豆糕打趣绿影:“别院的火势大是大了些,不过我与阿娘到时,火已经被扑灭了。救火的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后院与半个后花园都不能要了。汐儿并未在别院,倒是阴差阳错地躲过一劫。晚膳我在别院用过了,这点心就你吃吧。不过,你大晚上的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仔细变胖。以后万一变成个大肥婆,我看哪家公子愿意要你。”
绿影将沐俢槿的蜀锦披风挂到衣架上,不服气地反驳道:“小姐,您怎么这么说呐。奴婢要是嫁不出去,你脸上也不好看呀。人家可是都说了,奴婢随主子,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奴婢嫁不出去,还不是那到时小姐你肯定也是个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