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欲将心事付瑶琴

苏嬷嬷一收到沐俢槿入宫的消息,便赶紧将她日后要住的寝殿打扫干净了,带着一众阉人宫女提着明晃晃的宫灯早早地便等在了内宫门口 。远远地见着抬着沐俢槿的步撵过来了,便赶紧满脸喜气地领着众人快步迎了上去:“奴才见过郡主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沐俢槿扶着绿影的手臂走下步撵,扶起苏嬷嬷:“姑姑快快请起,柠儿辈分小,可是受不起姑姑如此大礼。”又吩咐其他的宫人:“行了,你们也都起来吧。”

“谢娘娘恩典。”

苏嬷嬷欢喜地拉着沐俢槿的手:“姑娘可算是来了,娘娘与奴才可是都盼了一天了。本是想着侯爷下了朝以后便能将姑娘送进宫来,可是谁能想到姑娘竟与钦国夫人去了燕郊别院。拖到这时叫姑娘进宫,真是麻烦姑娘了。”

“姑姑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只要是太后娘娘相见槿儿,就别说是晚上了,哪怕就是隔着千山万水,天降大雪,槿儿也要赶过来的。”

“姑娘孝顺,行事稳重,小嘴儿又甜,娘娘可是最喜欢姑娘这性子的了。自从上次宴请吐蕃王子的国宴前见过姑娘以后,经常跟老奴念叨姑娘呢。说与霁月郡主相比,姑娘这恬淡的性子才更适合嫁进皇家。”

沐俢槿闻言一愣,笑容僵在了脸上,心中开始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莫非,自己的猜测应验了?她动动嘴角,讪讪一笑:“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槿儿心思愚钝,不能揣测清楚十分之一二,还望姑姑明示。”

苏嬷嬷掩嘴一笑:“娘娘极为喜欢姑娘,又见姑娘到了适婚的年纪,便想着在宗室子弟中为姑娘寻一位良人,也好将姑娘留在卫氏,可以随时进宫陪伴左右。”

听了苏嬷嬷的话后,沐俢槿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地,她柔柔一笑:“多谢姑姑提点。槿儿年轻,一些事想得便也不甚周全,日后还要仰仗姑姑提点。”

“那是自然,姑娘是娘娘母家之人,奴才自然会护姑娘周全。”

“那槿儿便先在这里谢过姑姑了。”正说着话,一阵箫声突然伴着晚风自不远处的宫殿里飘了出来,那乐声虽是宛转悠扬,犹如天籁。可仔细听去却是愁肠百结,无限凄婉,只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这箫声如此熟悉,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下意识地看了苏嬷嬷一眼,发现苏嬷嬷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竟因着这箫声,眉宇间绕上了几分忧愁。她皱皱眉,偌大的寒阙天之中,能让苏嬷嬷如此动容的人不出三个,再加上这熟悉的曲调,她大致能够确定那吹箫之人是谁了,她甚至能想象得出那人现在的神态。

虽是沐俢槿与苏嬷嬷都未点破吹箫之人是谁,可那绿影偏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刚发过誓要三缄其口,这会子一听到箫声的曲调是自己所熟悉的,便又忘了自家小姐的教训,满脸炫耀地对沐俢槿道:“小姐,这调子不正是您经常弹奏的那个《凤求凰》吗?”

沐俢槿偷偷地瞪了绿影一眼,可绿影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情绪不对,竟不自知地随着那箫声唱起歌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又艳淑女兮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孶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想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苏嬷嬷颇有深意地看了面色不悦的沐俢槿一眼,嘴角含笑对绿影说道:“绿影姑娘声如天籁,只是不知姑娘觉得这箫声如何?”

绿影歪歪头,仔细想了想:“这箫声干净通透,只如空谷足音。吹箫之人必然是心思澄澈,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只是,这《凤求凰》是司马相如向卓文君求爱的曲子,情感应该炽热而不强烈,急切却不急迫。可是这箫声却有一种哀愁凝聚其中,听着不像是求爱曲,倒像是缅怀逝去的爱人。”

“绿影姑娘好耳力。”苏嬷嬷微微一笑,望着燕王寝殿的方向,“殿下重情重义,对公主痴心一片,却落得个这样的地步。不知日后能有怎样的女子,来抚平他内心的伤痛。”

沐俢槿转头也望着燕王殿下的方向,神情悲戚:“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苏嬷嬷望着沐俢槿别有深意地笑笑:“不知为何,奴才总觉得姑娘与殿下极为有缘。姑娘不仅与殿下喜欢同样的《凤求凰》曲谱,就连殿下的心事也能一语便能概括出来。若说姑娘与殿下素昧平生,奴才还真是不信。或许,太后娘娘有意撮合你们二人,也说不定呢。”

“谁说我家小姐与燕王殿下素不相识了?”绿影插嘴道,“那日燕王殿下路过我们府中快要离去时,我家小姐还特地嘱咐我给他送了披风呢!”

“披风?”苏嬷嬷低头一笑,“原来燕王殿下视若珍宝的那件披风是姑娘送的啊。奴才就说嘛,二小姐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又怎会记得会给殿下送灯笼呢?”

正在望着燕王寝殿方向的沐俢槿回过头:“视若珍宝?”

“是的。殿下那日遇刺之后失血过多,披风也被殿下的血染得面目全非。殿下一醒过来,不许任何人碰那披风,就连伺候的下人说要去刷洗也不让。后来他身体渐好之后,自己清洗的。”

沐俢槿神色微微动容,她没有想到卫昶竟会如此珍视自己送给他的东西,就算是一盏灯笼也如此重视。若是当年,她定会感动得涕泗横流,立刻跑到他身边抱着他痛哭一场。可是,他们再也不是当年的他们了。既然回不到当初,还留着之前的那份心又做什么呢?她狠狠心,转身快步向太后娘娘的寝殿走去,将苏嬷嬷与绿影落在了身后。

苏嬷嬷快走两步追上了沐俢槿,悄悄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发现她并没有生气,还以为她这是害羞了,便笑着打趣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害羞了?也对,殿下是朝中多少未出阁的女儿家的梦中人,姑娘害羞也是情有可原的。”

沐俢槿侧头,极为严肃地盯着苏嬷嬷的眼睛:“君为良人,奈何心有所属。婚姻大事,并非门当户对便可。槿儿私以为太后娘娘与姑姑还是不要乱点鸳鸯谱得为好,不然这世上恐怕又要多一对怨偶了。”

苏嬷嬷一愣,没有想到平日里看着温柔似水的沐俢槿气性竟会这样大,生起气来谁的面子也不给。不过这事到底是自己说错了话,苏嬷嬷低头向沐俢槿福了福身:“是奴才说错了话,还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责怪才是。”

“姑姑这是做什么?”沐俢槿佯装吃惊地扶起苏嬷嬷,“太后娘娘与姑姑都是为了我们小辈儿好,槿儿知道你们的关怀之心,又怎会怪罪呢?姑姑行此大礼当真是折煞槿儿了。”

“姑娘宽宏大量,实乃我等之典范。”看着沐俢槿对燕王殿下一幅抵触的样子,苏嬷嬷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本来今日姑娘进宫,娘娘是该与姑娘见一面的。只是姑娘也知道,皇上还未立后,宫内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是娘娘在打理。近来娘娘因着这端阳节国宴之事而忙得焦头乱额,睡眠极少。这才好不容易睡着了,奴才不忍心叫醒她,看来几日还是要委屈姑娘了。”

“无妨,太后娘娘休息得好才是要紧之事。”沐俢槿得体地微笑道,“槿儿明日再去拜见娘娘也好,省得这幅奔波劳顿的疲惫样子冲撞了娘娘。”

苏嬷嬷弯腰福了福身:“难得姑娘如此识大体,那奴才便先带着姑娘去寝殿看看吧,坐了这么久的车,姑娘想必也是累了,该好好休息休息才好。”

“那就有劳姑姑了。”

苏嬷嬷点点头,拐到廊道左边拐角处的一个点着大红灯笼的宫门口,伸手用力地拍拍鎏金门环:“有人吗?!”

“来了,来了!”一个小太监应着打开了宫门,一见是苏嬷嬷便赶紧打了千儿,“呦,原是苏姑姑。小的给姑姑请安了,不知姑姑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苏嬷嬷往前凑了几步,压低声音,不想让沐俢槿听见自己的话:“小林子,你家主子可在宫内?”

“在呢,主子方才刚喝了药,这会儿该是在书房练字呢。怎么,莫非是太后娘娘有事要唤我家主子?”

“这倒不是,而是有客人到了。”苏嬷嬷回头看了眼安静的等在原地的沐俢槿主仆,“你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送披风的人进宫了。太后娘娘要她暂住在殿下宫中,叫他赶紧将客房收拾出来,别叫客人等急了。”

小林子顺着苏嬷嬷肩膀看了一眼站在灯火阑珊处的沐俢槿主仆,向苏嬷嬷打了个千儿:“奴才知道了,请姑姑稍等,小的这就去告知主子。”

苏嬷嬷点点头,转身走回沐俢槿身边:“姑娘请稍等,这群不争气的奴才竟然偷懒,还没有将您的寝殿收拾出来。奴才明日禀明太后娘娘,定要好好儿地责罚他们。”

沐俢槿莞尔一笑:“姑姑言重了,不过是多等一会儿罢了,没什么大碍,还是不要责罚他们了。在宫中当差,毕竟不容易。”

“既然姑娘求情,那奴才便看在姑娘的面上饶了他们这一回。”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