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9 臭女奴
第四十八章 臭女奴
岗上月色比王城更觉明朗,满地下的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凉寂静。.只听唿唿的一声风过,吹得树上枝叶“喇喇喇”作响、枝梢上“吱喽喽”发哨,如鬼哭狼嚎一般,将那寒鸦宿鸟都惊飞起来。
山风拂过,浑身清凉、舒爽。景阳动了一下,忘了自己昏睡了多久。从五腹内脏,到肌肉筋骨皆是挫骨裂肌般的疼痛。
她忆起自己在晕迷之前,令宣为她服下了“还魂丹”。如果不曾有哥哥的良药,这一次或许就真的命落黄泉。
“这是哪儿?”景阳张望着周遭,怪石嶙峋,大石有一人多高,身边长着几丛荆棘。
狗儿们正忙碌寻物,突见女人站了起来,“汪!汪——”一只小狗从旁边奔了出来,冲着景阳大声狂吠起来,很快其他小狗也出来,几只大狗放弃觅食也围聚过来,其间一只大狗表显出极大的勇气,飞奔向景阳,近了跟前,一股刺鼻的恶臭令他停止了脚步:这样一个浑身恶臭的人,吃了也会死掉。
大狗不前,调转狗头,冲着其他狗一阵呜咽。
狗儿们明白它的意思,望着景阳无不遗憾地离去,继续去寻找他们今夜的食物,不多会儿,有狗发现了食物,呜唤几声,群狗飞奔而去。
景阳抬眸望去,狗儿们扒出了泥土中深埋的尸体,毫不客气地美餐起来。腹内如裂如绞,“啊呜——”一声,扶胡杨树,一阵大吐特吐。
月儿刚残,看这模样应是十八九。
她被埋在泥土里,如果不是这些狗儿光临,或许就真的死了。
她要去阻止绿涟。
轩辕寒已经受了伤,怎可以再受欺骗。
景阳不由细想,在月下辩明方向,往王城去。
乱石岗与王城本不算远,可她因为浑身疼痛,举步维艰,每走一截就要停下来歇息一阵。如此往复,待她近了王城,天色已经大明。
王城北、西大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赶着入城做小生意的百姓,或赶着马车,车上推放着皮毛;或挑一担新鲜的牛羊肉,或是两筐蔬菜瓜果,货物各样,偶或箩筐里露出一双黑幼的小脑袋,张着乌黑、滴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候在队列的各色路人。更有是轻车挑担的酒夫,像与谁家送酒马奶酒。人们各自聊着天,静候着守门的卫兵打开城门。
景阳一致,众人无不掩鼻,露出厌恶的神色。
有顽皮的孩子从地上拾了石子,冲景阳砸了过来:“丑八怪!臭死了,臭死了……”
景阳不明白,除了自己有恶臭味,难道她就真成了人人避之的瘟神。
有一个中年男子,一面守护着自家的酒,一面敛额,道:“小时候,我见过这种女人,是麻疯病。”
话音落,众人惊叫起来,连连退离景阳,如躲瘟神。
其间,有位大婶,看着景阳,道:“姑娘,看你的样子也是大富人家的小姐,只是你得了这种病,哪能回家,这不是要害家里人么?你还是远远地到草原流浪吧,若是天神保佑,让你康复,待那时,你再回家不迟。”
“是啊,你就别进城了。就算进了城,家里人也不会认你的。姑娘,城里人那么多,就算你家人还认你,你能害了家里人吗?还是快走吧,远远地离开王城。”
她,这是怎么了?
自己不同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门外的百姓是在劝她不要入城,甚至央求她不要害人。
她是景阳,是真的景阳,可谁又能相信她的话。她这不是病,是被人下了毒。
进一步,百姓们就退离十步甚至百步,谁也不敢近她。
“丑八怪!臭女人……”最初只有一个孩子拿石子扔她,很快就有五、六个孩子,最后竟有十几个孩子冲她丢石子,一边丢,一边骂。
委屈的潮水在心头翻滚,为了保护心中的人,却换来这样的际遇。景阳转身往大河奔去。
清澈的河水映出蓝天白去,映出广阔苍穹,也映出一张狰狞而丑陋的面容:脸上长出一粒又一粒的包,像水泡,却更是包,大的有鸽蛋大小,小的有黄豆大小,包包泡泡布满了整张脸,连眉毛处也有这样的包泡,哪里还有昔日的美艳。只有丑陋,一张仿佛来自地狱恶鬼般的丑容。有的泡已经破裂,流出浅黄色的液体,散发出刺鼻的恶臭,她的手、她的手臂,她的腿……浑身上下都是这样的泡泡包包,都这样溃烂流水。
景阳望着自己的倒映,被这样的容貌惊得目瞪口呆。腐肌丸的毒效巨大,一定是留在体内的毒性所致。
远外,传来了欢快的喜悦声。寻声望去,看到了南城门方向走出浩浩荡荡地队列,旗幡飘扬,气势恢宏,是今岁北凉皇族的秋狩队伍。
北凉皇帝的龙辇、太子的队伍、瑞亲王的队伍……
一对对龙旌凤翎,雉羽宫扇,一顶顶天龙金黄伞,一面面旗幡挥映,如长龙,像长蛇,在喜悦声中缓慢行驶。
轩辕寒娶了“景阳”,他们成亲了,而她成为一个死去的人。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既然没有荣华,没有了尊崇,她还有一个挚爱的男人——颜昊。
她要去找颜昊!
要站在他的面前,勇敢地告诉他:我还活着,我是景阳。
景阳白天独自行走在草原上,沿着记忆中的方向,一步一步往边城去。她在夜间脱下了身上华丽的衣袍,改成短小精干的北凉服饰、昭君套,尽管夜夜用河水沐浴,可她身上的包包泡泡竟无半点好转,依旧起泡、泡裂、结疤,再起泡……如此往复。
面对河水中自己的倒映,景阳越来越迷茫,她不认得自己,就连她的声音也在发生着改变。腐肌丸是致命的毒药,可没想到它的毒效这么强,延续了这么久,竟没有要好转的迹象。
饿了,她喝河水,捉鱼儿、捕野兔冲饥;冷了,只能生火取暖,可广阔无际的草原,少有树木,更多的时候是默默地承受着寒冷的侵袭。
景阳只有一个信念:她要活下去。要活着见到颜昊!
轩辕寒娶了假景阳,她和颜昊之间再无阻碍。
可是,近了边城,景阳却被另一种恐惧包裹着。
绿涟是假景阳,她何偿不是假景阳。
景阳的名号,是皇上封给柴静儿的,虽然当日接下封赏的人是自己,可到底不是真正的柴静儿。
她静静地坐在胡杨树下,一双长满包泡的脚浸泡在溪水中,想着满腹的心事,她不知前路该如何走下去。
突然,从天上落下一张大网,不待她反应过来,几个粗壮的男子已经收住天网:“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哟,没想到你不是北凉人啊!”带头的年轻男子看着景阳,微微蹙眉:“可惜丑了些,不过,我们也没法子,如果今儿不献上美女,北凉将军便饶不了我们。”
几个男人说着,一个收拾干练的山野村妇走了过来,东看看,西瞧瞧,仿佛要把景阳从上到下都瞧个仔细:“有女人献上去就不错了,瞧她的身材不错,回头我们好好给她拾掇一下,这大红盖头一遮,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献上的是不是美女,这当口救全村老小的命要紧。”
后来,景阳听说,北凉近几月连连大捷,已经连夺两城,如今就连大越的幽州、蓟州都已占下。北凉将士几日前下了令,令幽、蓟两州的百姓献出美女,也慰北凉将士的征战之苦。
此令一下,家里有女儿的人家连夜逃往南边;没有女儿的,虽是留下了,却为献不出女子而发愁。
谁都知道,这献的美女,说是跟了北凉将士,其实就是北凉的营妓。即便是同村的女子,人人也不忍将她推上风尖浪口,于是便有了先前一幕,各村都派出壮劳力,去捕其他村的女子,如此一来,大家互不相识,行动起来也方便很多。
这日,村子里的几个妇人强行将景阳塞到木桶里,不管三七二十一,为她打扮起来,浑身上下施了不少的粉,期望用这厚粉遮住她身上的恶臭。
十月十二这天,各县的乡绅用马车拉着各村敬献的美女,陆陆续续进了幽州城。
上次到幽州,景阳是和亲北凉的公主,幽州城的官员、富绅站在大街两侧迎候,可她未曾多做停留。而今再来,她是做为美女入城。只是她这“美女”揭开盖头,却如来自地狱。
偌大的官衙大厅,也从大越官员易换成了北凉的武将。
一个五大三粗的将军,手握弯刀,看着一排排各乡、各村献来的美女,或用刀挑开美女的盖头,望上一眼,一会儿皱着双眉,一会儿露出笑颜:“下一镇的!”每镇从十几名到二十几名不等,个个一样的装扮,衣着大红嫁衣,头顶红盖头。
景阳眼瞧着他的弯刀就要撩开盖头,不曾想那弯刀径直移开,却停落在旁边的女子:“这一镇的不错,来人,将这五十名美女营帐。”男子顿了一会儿,弯刀一挥:“这,这、这……是我特意送给左将军的美女,让他好好享用。”
左将军是颜昊,那么她们是要前往颜昊的营帐。
景阳跟随着人群,上了官衙侧门外的马车,马车里挤满了顶着盖头的女子。
有人因为害怕开始轻声抽泣起来,有人则玩笑似的说道:“唉,哭什么哭呀?”
哭泣的女子低声问:“难道你们不害怕吗?”
“害怕,我可不害怕。老娘以前就是干这行的,兵荒马乱的,百姓们为了保住自己女儿,凑了钱替我赎了身。若在以往,老娘可见不到北凉左将军样的男子,今儿算是有机会瞧上一瞧了。老娘以前在楼里的时候就听人说过,这位左将军可是千里挑一的美男子,他娘的,他敢碰老娘,老娘就敢把他采了。”
说话的女子用手拽拉着景阳:“喂,对面的姑娘,难不成你和我是同行?”
景阳不语。
旁边有女子道:“北凉人打了过来,那些当官的第一个弃城逃命,哪里还顾得我们百姓的死活。各镇、各县的百姓可是想尽了法子,有的凑钱买姑娘,有的则是抽签,还有的索性借着好价钱,把自己的亲闺女、亲妹子给卖了。”
“那你是哪种?”
“哪种?老娘是平安镇金员外的第三房小妾,这个老家伙,看我人老色衰,居然瞧中了百姓们凑钱买来的丫头,硬是把老娘给送了出来。”
“要说这男人,最不是个东西。”
景阳静静地听着两个女人的对话,一个出生青楼,另一个出生小妾,倒还真是遇齐了,一样是苦命的女人,许是苦惯了,对于要被送往军营为妓的事儿,反而看淡。.
一个女子哭,随后又有几个女子轻轻地抽泣起来。
景阳的心被她们哭得很乱。
马车摇椅晃走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停住。有士兵大声吆喝了一声:“兄弟们,美女儿们到了!”
景阳撩开车帘,前面还有五六骑马车,约莫百丈外就是帐篷,清一色的蓝底吉祥花,其间旗幡飘扬,或写有“颜”字,或写“阿”字,有的绘有猛虎,有的绘有飞鹰,还有的画着一只狼头。
一声高呼后,各帐篷里奔出如潮的北凉将士,欢欣鼓舞着往马车奔来。
“除了最后五辆马车的,大伙尽可享用。”
有身强力壮的男子跳上马车,从里面扛着一名女子。女子吓得花容失色,飞舞着拳头不停地击打着。马车内传出刺耳的尖叫声,震耳欲聋的呼救声,和应着男子漠然的狂笑,有人跳上了景阳所在的马车,他们快速地撩开众女的盖头。
这是一个极其精干的男子,中等个头儿,约莫二十岁上下,生就得一张古铜色的面庞,眉宇倒还清秀。扫过众女,指着两名哭泣的女子:“我是左将军侍从,特意来为左将军挑选美女。你,还有你被选中了。”
外面,传来一个北凉女子的声音:“阿敢,挑好后,记得给我家夫人过目。”
这个声音,对景阳并不陌生。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景阳细细回思,很快就忆起耶律小姐的丫鬟,对,就是这个声音。丫鬟在这儿,难道耶律小姐也在边城。
景阳想到这儿,撩开车帘,那一袭绿衫、短裙,不是耶律小姐的丫鬟还会有谁。
阿敢领着挑好的女子离开,有人掀开车帘:“都下来罢,又有各位千夫长、百夫长来挑人了。”
一车的女子相继跳下马车,景阳第一次感觉自己成为商品,就像是菜市上的饼饵,像是商贩篮子里的果子,任人挑拣。她始终木讷的静立着,看着身边的女子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直至空旷的草坪上,只留下自己与那名年老色衰的小妾。
“咦,我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如此丑陋的女人。不过,你的眼睛倒还生得不错,怎的就生了张白无常样的脸面。”
女人面露鄙夷之色,看着景阳那张满堆脂粉的脸,真的太像白无常了,一点血色都没有。女人撇了撇嘴,不再搭理景阳,不停地变换着动作,时而露出对着来往的士卒抛媚眼,时而撩起裙摆。
有三两个年轻士卒经过,先看景阳,再看女人,啐骂道:“还说是美人,一个比我老娘还老,一个比鬼还丑。”
虽是初冬,可久站太阳底下,景阳有些头脑昏沉。
“这里还有两个没人要的吗?呵呵,看来老子今儿也尝尝女人了。”一个骂骂咧咧,浑身污渍,系着满是黑灰、油污围腰的男子走到她们跟前。
小妾见有人过来,娇笑着冲他抛了一个媚眼。
男人东张西望一番,空旷的原上传来远远近近帐篷里女子的尖叫,男子的讥笑,更替传来。这是景阳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营帐,没有铁骑军的肃穆,只有像地狱般的声音传出。她合上双目:不要听下去。以为自己所经过的才是最痛苦的,原来不是,倘若不是失去了容貌,今儿难以自保的就是她。
她站了一阵,无人理睬,漫无目的地往河边走去,蹲下身子,看着自己的倒映:脂粉堆积的脸上,是一架枯瘦如柴的面骨,象极了从地狱误到人间的白无常。难怪连那位年老的小妾都说她怎么这么丑。
她不丑,她曾是一个清丽的女子。
“哟,没想到这儿还有一个美女。”有北凉男子惊呼着,说完就要飞扑过来,却在景阳回眸的刹那怔在原地,男子惊道:“鬼呀!”
景阳俯下身子,捧河水洗去脸上的脂粉,露出一张逾加不堪的面容,一张脸凹突不平,或已结疤,或正起包,也亏得那些村妇,硬是用脂粉抹平了她脸上的不平处。
“我就讷闷了,怎还有没人要的女子,还真是个活罗刹。”耶律小姐的丫鬟手提着木桶,冷冷地凝视着景阳:“你既丑,想必也会干得这些粗活。打一桶水送到那顶紫花帐篷去。”
耶律小姐身边的丫鬟怎到了这里,从她一路来到幽州,已是几月时间,而这期间足够发生太多的事。
丫鬟在这儿,是不是说耶律小姐也在营帐。
耶律小姐在营帐,难不成她和颜昊已经完婚?
想到颜昊,她的心泛起了涟漪,有欢喜、有担心,更有不安。
如若他已另结良缘,她又将如何自处。而今的她是这样的模样,他还能认得出她么?
景阳定定神,用北凉话回道:“是。”
丫鬟有些意外:“你是北凉人,怎会落到这种地步?”
景阳简扼回道:“被边城百姓捉住,就送到了幽州官衙。”
丫鬟道:“看你也是个苦命女子,往后你跟着我。让你侍候,总好过那些颇具用心的大越女子。”
她的语调,就似很了解大越女子一样。
景阳接过木桶,打满水,很久没有做这样的粗活了。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就当是重新做回了婢女。
手提木桶,摇椅晃地近了紫花帐篷。
在紫花帐篷的一边,是一顶很大的蓝色大帐篷,帐帘紧垂,杆上挂着一面老鹰大旗,上书“颜”,这应是颜昊的帐篷了。耶律小姐就住在他的旁边,难道就在她赶往边城的路上,他和耶律氏已喜结良缘。
也许,他已经认定景阳嫁给了轩辕寒。再无心系之人,如何还能静守下去。
“我说你怎么还愣在外面,赶紧把水提进去,我家夫人快等不及了。”
景阳应了一声,正要进去,从颜昊的大帐篷里传出女子尖叫声,充斥着暧昧的语调,片刻后已消融风中。
丫鬟掀开帐帘,里面有一个正要沐浴的女子,净身坐在浴桶里,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自己双臂的肌肤,那样的痴迷,那样的投入:“为什么瑞亲王不肯要我,连他也不肯要我,就是夜夜临宠大越女奴也不愿要我。”
她是矜贵的丞相府千金,可爱上男子,在他们眼里竟连低贱的女奴都不及。
耶律氏不停的重复着,眼里尽是茫然,猛然看到景阳的脸,耶律氏惊异立身:“她……是人是鬼?”
丫鬟奔了过来,道:“夫人,她是北凉女子,只是生得丑了些。”
哪里是丑了些,分明是奇丑无比,人见人怕,鬼见鬼躲。
“滚,快叫她滚,我以后都不要见到她。还有,照老规矩,待将军享用完了,立即将那两个大越女子送到营帐去。他不爱我,我亦不会给他爱上别人的机会。”
耶律氏满心的怨恨,那边帐篷男女浅声低吟,徐徐传至,她却只有自怨自艾,对月空叹。
丫鬟道:“夫人何苦要折磨自己。”
“当我来到这儿,我是准备为他牺牲一切的,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给我机会,还要我看他日日与别的女人云雨成双。颜昊,这一切都是你给的,终有一天,我要你尝尝心痛的滋味。还有景阳,我不会放过你,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景阳出了帐篷,静静地站在外面,大帐篷那边春光荡漾,风卷起了帐帘,虽只刹那,可她却将里面的一切饱览于眼:三个赤身的男女混在羊毡上。
这,便是今日的颜昊么。
千言万语呼之即出的相思,此刻化成了惊涛骇浪。
景阳的心一片凌乱,她不知道面前是怎样的状况。
或者,她从来就不曾了解过他。
她看到的,是他的满腹才华,是他的雄视天下的抱负理想。却不知,堂堂左将军,亦会如此残忍的对待柔弱的女子。
倘若自己就是这些柔弱女子,遭遇了此劫,是否还会继续活下去。以她的性子,也许会拼死一搏,也许会含辱忍下。
“贱女人,你想死吗?入了北凉营帐,你就得好好侍候男人,老娘告诉你,能侍候千夫长是你几世修来的福份,我叫你死,我叫你死……”
寻声望去,帐篷那头,一位青衣妇人拽着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正不停地往桶里按,“就算是死了,你也得侍候男人,在老娘的地盘上,从来就没有死成的女人。既然你不想好好侍候,老娘就把你丢到二三百人的大营帐去,让他们来侍候你。”
“咳,咳——不要,不要!”女子口吐清水,继续惊慌地苦苦央求着。
没有退让,没有屈服,只有坚持。
这是对死的无畏,却是对生的惊恐。
死,有时候是件很容易的事。可在这样的地方活着,才是最艰难的。
战争,可以是两国双方的殊死搏击,却不该让柔弱的女子成为牺牲品。在这里,连她们用死保名节的机会都没有。
青衣妇人捧住女子的脸颊:“臭丫头,和老娘作对,老娘有一百种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儿。今儿老娘就把你捆在柱子上,让你享受一样被众多男人侍候的机会。到了这儿,你还想做什么贞节烈女。”
老女人吆喝一声,有两名北凉士兵过来,将那女子绑缚在柱子上。
绑完之后,两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冲着年轻女子一阵奸笑,其中一人开始宽衣解带。
“不要,不要……”女子痛苦的哀求着,双手挣扎着,怎耐被死死绑缚,根本无法动弹。许是长久的紧张、惊恐,被面前半裸的男子吓得晕了过去。
“以为晕了,就可以躲过吗?”老女人骂了一声,对两名士兵道:“你们好好教教她。”抛下一句话,冷漠地离去。
男子丢开上衣,袒露胸膛,缓缓走向女子,景阳心中一急,用北凉话唤道:“不、要!”飞奔而上,张开双臂,拦在女子跟前:“求二位大哥放过她罢,没听她说不要吗?”
“你到底是大越人还是北凉人,怎么帮她说话,啊?”
第三卷 真相篇 浮萍梦,随波逐
第四十九章 痛不识
“是哪国人又有何重要,她只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女子啊。二位大哥,你们可曾想过,倘若有朝一日吃败的是北凉,大越将士也这样对待我们的姐妹,你们会作何感想,既然她说不要,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啪——”其间一人用力猛推,景阳重重的跌在地上:“你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敢教训我们,告诉你这是左将军下了命令,要我等享用大越女子。”
是颜昊下的令,他怎会下这样的命令。怎会如此残忍,要大越的女子为代价,把她们当成是战胜的奖赏,用她们柔弱的身躯来犒赏全军。
她以为,他是特别的、不同的,原来其残忍不在轩辕宸之下。
她该继续爱他,还是就此放手,亦或学着恨他、怨他。
他,近在眼前,她却没了与他相认的勇气。不是她不能,而是她对前途一片茫然。
短暂晕去的女子复又醒来,看着面前的男子,不停的央求道:“不要,不要……”
送来的女子数百,可又有几个会像她一样死保名节。景阳感动她的坚贞,又怜惜她的无助,血液里暗藏的善良被唤醒。她想保护这个不知姓名的女子,就像是保护年幼时她无法保护的妹妹。
景阳站起身,扑上女子,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两位大哥,放过她吧。就算是将军下的命令,他也未必都是对的。”
“臭女奴,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是在说将军错了?”
“我没有说他错了,我只是请求二位不要为难这位姑娘。”
“该死!你到底是北凉人还是大越人,怎么帮她说话?”其间一名士兵掏出马鞭就飞了过来,击在景阳的身上,一阵钻心的痛,“让开!不要坏了我们的好事。”
“我不让,除非二位答应放过这姑娘。”
“啪——”又是一鞭。
若饱受鞭笞,就能保住一个姑娘的名节,她愿意这么做。
脑海中掠过当年亲见的一幕,不是欺凌,而是看着自己至爱的亲人们一个个身首异处,听到了年幼的弟弟、妹妹的呼声:爹、娘,我不要死,不要死……
死亡非他们所愿,还是被人无情推上菜市口。
今日的景阳怎么也没想到,这次饱受鞭笞保住的姑娘,竟然与她有着别样的缘份。
“让开!让、开——”士兵愤怒的落下鞭子,一下,又一下,景阳咬住双唇,抱住柱上的女子,低声道:“姑娘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碰你,至死也不让!”
没多久,士兵的鞭笞声就吸引了其他帐篷的人将士,有人往这边过来。
挥鞭的士兵更生气了,没想到挑战自己的居然是个丑陋的姑娘,满心的怒气,鞭子挥得快了,力也下得更大,可景阳就是死死地护住那姑娘。
“快让开,让开!再不让开,我就打死你!”士兵恼怒了,觉得自己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连个小姑娘都摆不平,实在没面子。
阿敢走近士兵,一把握住他的手:“算了罢!”
士兵有些气馁,左右为难,周围这么多人瞧着呢。
“看她也是北凉人的份上,别和她计较。”
“可是,可是……”士兵还要继续争辩,身后传来一个冰冷而威严十足的声音:“放过她!”
是颜昊。他只着墨青绸缎中衣,头发干练而自然地挽在头顶,冷冷地望着柱子旁的景阳。
他是她深爱的男子,如今近在眼前,她改变了容颜。
她认得他,他却不认识她。
这样近,又那样的远……
近的是人,远的是心。
景阳有些不敢面对,从来不曾如现在这样觉得陌生。当她亲眼看到他与别的女子纠结缠绵,领教到他最无情的一面,曾经留在记忆里的美好,就像是一只漂亮的汝窖花瓶落地,碎了。碎了一地,任她如何拾捡,都无法让那花瓶回复最初。
“将军!”景阳扑通一声双膝跪下,“请将军放过这位姑娘。”
颜昊看着景阳,目光相遇,这样的眼神太熟悉。这声音、这模样,对他来说都太过陌生。神情中柔暖两分:“她是你什么人?为何要如此护她?”
“回将军话,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同为柔弱女子,奴婢想求将军放过她。”
“同为柔弱女子……”颜昊若有所思,仰头望着天空,脑海中浮现景阳的莺语容貌,是什么时候她也曾有过类似的感慨。
“奴婢求将军放她离开,也算是为将军所在意的人祈福。”
他不知道现在的景阳怎样了,她和轩辕寒成亲两个月,她快乐吗?幸福吗?
颜昊道:“放了她!”
众人与士兵同时惊诧,没想到颜昊竟会听一个女奴的话。
“将军……”
颜昊抬臂,示意众人什么也不说,一脸凝重:“放这大越女子离开!”
柱上的女子险些再昏过去,看着面前的景阳,从未有过的温暖掠上心头。她有一张世间最丑的脸,却有一双人间最亮的眼睛,拥有这样眼睛的女子,通常都良善之人。
人群陆续地散去,景阳将她放了下来,又打了清水给她喝。
她叫卫元儿,是幽州太平县人,家中也算殷富。三年前,母亲病亡,父亲续娶,年轻继母嫁入卫家不久就得到了卫老爷的欢心,不曾想继母心怀鬼胎,讨欢是假,却暗藏歹毒,不到半年,她的父亲就病故了。殷实家业落到了继母手里,继母有个表哥,横行乡里,与继母眉来眼去,而她更不敢言。上个月,继母表哥欲轻薄于她,却巧被继母和奶娘撞见。继母因此怀恨在心,前不久得了在县城墙上看到北凉将军告示,便生了坏心,将她送到幽州官衙,也图自己与别人厮守享受衣食无忧的生活。
景阳听罢,道:“看来,太平县你是回不了。”
“可天下虽大,哪里又有我的容身之处。”
“姑娘,信我么?”
对于卫元儿,景阳不但救了她的性命,更保全了她的名节,连连点头道:“虽然你是北凉人,可我信你。”
景阳面含浅笑,撕了中衣一块衣角,用手一沾后背,全是一钻心的痛,她也曾饱经腐肌丸的剧痛,这样的痛才能忍得下。一手的鲜血,和着左手的血液,飞快地写下几字:“我认得一位朋友,他是应州府衙的捕头,家住在应州城月牙里的沈宅,你拿了我的手书去找他,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应州城月牙里沈宅,嗯,我记住了,我身上还有一些值钱的首饰,变换成银两,定能平安抵达应州。”
“为防万一,我建议姑娘一路上把自己打扮丑陋些,这样一来还可以自保。”
“多谢姑娘!”卫元儿看着衣角,几行鲜血小字竟写得如此漂亮,如果是北凉女子,很难写得这么好:“你是大越人吧?”
景阳重重地点头:“是,我是大越晋陵人氏。”
“晋陵是个好地方,可惜我一直没去过。”
“我离开晋陵已整整八年了。”景阳仿佛看到了家乡的小溪,看到了那里春天里小溪两畔绽入桃杏、梨李,粉粉白白,如锦如霞,好不华丽漂亮。“再回故土,也唯在梦里。”
“既是如此,那姑娘为何不随我一同回去?”
景阳也想回去,谁不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可她,不能!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今日你远嫁北凉,从此便是北凉妇,不得回来,你若违约……”
她若违约,累及的不是自己,而是至亲之人的性命与安宁。
只要他好,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愿意为自己的至亲牺牲,她愿意让至亲之人认为她亦死去……
不能将丁点的危险带给最在意的人,一点也不行。
“姑娘若是到了那里,待我好好照顾沈捕头。姑娘是个好女子,而他亦是世间最好的男子,相信你们会很好的。”
她再也无法见他,但她可以让一个姑娘去代为照顾他。
“多谢姑娘美意,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卫元儿说着,看景阳的眼神里蓄满了思念与忧伤,道:“沈捕头到底是你什么人?是你所爱的男子吗?”
景阳不知如何回答,点头,复又摇头,道:“不要向他提我的事儿,就说我现在很好,嫁了一个疼我、爱我的夫婿。”
泪,呼之欲出。她,却痛苦的抑制。一张枯瘦的丑脸越发的狰狞,只有那双眼睛,明亮如昔,清澈如旧。
卫元儿道:“我明白。姑娘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景阳用北凉语说通马车夫,托他将卫元儿带回幽州城:“你一定要将她平安送到幽州,随便再替她租辆可靠的马车,如果没有收到她的平安信,将军便不会放过你,因为放她走,是将军下的命令。”
一阵连蒙带吓,马车夫载着卫元儿离了铁骑营。
景阳静静地站在小径上,远远地遥望着马车。
“哥哥,溪儿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今生,若是能再见哥哥该有多好,可这愿望在她成为别的替身时便已被剥夺。
用一生的自由换取哥哥的自由,她值!
用一生的幸福,换取哥哥正常人的生活,她亦值!
泪,如决堤的洪,润湿了脸庞,也潮湿了心。滑落脸颊,痛在心底,想到痛字,后背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景阳用衣袖拭去泪痕,转身欲走,不远处有人道:“姑娘,这是给你的创伤药。”
创伤药,给她的?
景阳满是诧色地望着阿敢,她以为在这里所有人都是冷漠的、无情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小西。”西同溪谐音,她用“小西”这名多年,用它时时提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小人的小,东西的西,小西!”
阿敢道:“听你讲话,也是念过书的,往后就去营医帐帮忙吧。”
她虽保住了命,可体内的余毒未尽,也许去了营医帐能设法解除体内的余毒。
营医帐是一个中等大小的帐篷,里面有十多张毛毡、被褥,还有两名军中任职的郎中,一个约莫五十多岁,另一个二十出头的样子,说是师徒二人。五十岁的郎中,早年曾在太医院任职,后来不习惯宫里的生活,主动请缨到营中行医,北凉皇帝恩准赐旨,这一呆便是二十来年。
毡上,躺着一些受伤的将士,或包裹着手臂,或躺在毡上低声吟唤。
“阿古,快取肉蛆,他的伤口已经化脓了。”
老郎中正在查看一位身受箭伤的士兵,整条大腿散发出一股恶臭,叫阿古的年轻郎中亦在忙碌。景阳以前曾听人说过,为了去除坏肌,有人用肉蛆。
肉蛆,不是蛆,通常外间见到的蛆,多很腌臢、肮脏,用了反对身体无益。郎中所用的肉蛆,是挑了半熟的肉,将肉封存在坛里,不让蝇虫碰触偷食。
过上十天半月,启开坛子,便长了白白的肉蛆,这种肉蛆在用之前,还要在淡盐水里清洗一遍,方才将蛆倒入病人的坏肌处。
蛆虫食坏肌,这好过动刀子割下坏肉,刀割坏肉通常会剜割掉完好的肌肉部分。而肉蛆则不会,它们只食坏肌部分,待它们吃饭,就将它们清除离开病人的肌肤。如此,不但有利于伤口复原,更大程度地保住病人的好肌,且伤逾后留下的疤痕也最小。
阿古抬头看了一眼景阳,心下微微一愣,随即指着案上的坛子、铜盆等物:“我这儿离不开,捞了肉蛆,洗尽之后赶紧送去。”
景阳用北凉语应了一声,狠狠心,想到坛子里的肉蛆就觉恶心,其实这东西不是苍蝇的幼虫,有些人还专门食用此物。如此一想,将手伸入坛中,抓了一把,快速丢入铜盆,拿了一边的粗纱捞出肉蛆,捧在手里送到老郎中那儿。
老郎中接过肉蛆,一把按在士兵的腿上。
士兵一声惊呼,景阳不紧不慢,用北凉话道:“小哥放心,这是最好的治愈方法,待去掉腐肉,伤口会很快复原。假以时日,你定会生龙活虎。”
老郎中赞赏地望着景阳:“你以前学过医?”
“没有。奴婢只是以前听人说过。”景阳接过老郎中手里的布条,细心地为士兵包裹起来。
刚包好,老郎中就握住她的手腕,眼睛微眯:“哦,你原不是天生这种容貌,竟是中毒了。往后就在这儿帮帮忙吧,回头我为你抓剂药方,虽不能尽清你体内的余毒,但是对你不会有害处。”
“小西多谢先生。”
老郎中点点头,起身往下一位伤兵那儿移去。
颜昊到底不是绝情人,不但止住了打她的士兵,放走了卫元儿,还让她来到营医帐帮忙。
景阳在营医帐里住了下来,白天、晚上都在帐中忙碌。吃了几剂老郎中的药,泡泡包包的速度减缓了些,可她还是那样的丑陋,一张脸层层叠叠,叠叠层层都是疤痕。天气转冷之后,她索性蒙上了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小西,如果你没中毒,一定很美吧?”阿古在静下来的时候问她。
景阳一笑置之,自己原本是什么容貌,她竟有些想不起来的,首先浮过脑海的是母亲那张清丽出俗的容颜。多少年来,她都生活在伪装之下,虚伪的容貌,虚伪的身份……
当这一切都不复存在,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
“小西,这是颜夫人要的药材,你亲自送去吧。”
景阳应了一声,接过两包药。
冬天就要到了,她能明显地感觉一日冷过一日。营医帐不需要女子,她的打扮也逾来逾像一个男子。一件半新的靠色镶领袖墨绿色窄褃小袖掩襟短袄,腰里紧紧束着蝴蝶结鸾绦穗子,脚下穿着北凉将士的羊皮军靴,显得蜂腰猿背,往昔婀娜的身姿遮掩全无。
满天繁星如钻,无边无际地撒落整片夜穹。景阳手捧着两包药材,不紧不慢地往紫花帐篷移去,颜昊大帐篷里传出一片旖旎的男女声音。
“景阳,景阳……”
颜昊高声呼着她的名,她不得不放缓脚步。心里暗喜:就算改变了容颜,他也认得她,是吗?
风,吹掀起帐帘。灯光映衬出颜昊精壮的后背,身上是一名娇巧、柔弱的女子。
他,还爱着她。
心,没由来的痛着。
只要她迈入他的帐篷,很认真的告诉他:我就是景阳,是你爱着的女子。然后,一切都会发生改变,不用这般辛苦地忙碌。不需用忙碌来忘掉他的存在,忘掉自己的狼狈与卑微。
景阳,那是多么尊贵的公主。她,艳绝天下;她,才华横溢;她,热情温柔……
但不是真正的她!
她偷了柴静儿的美貌,脱下那些伪装,此刻的她如此卑微。卑微得不易被人发现,卑微得让所有的男子厌恶。
就连年老色衰的妇人都有男人要,而她,却被人拒之千里。
耶律氏看到了外面的身影,道:“穗儿,看看外面是什么人?”
虽与耶律氏有几次接触,今儿景阳才知那丫鬟的名字叫穗儿。
景阳答道:“夫人,奴婢是营医帐的小西,奉营医之命前来送药。”
穗儿撩开帐帘,看了一眼景阳,道:“瞧见那边的帐篷了吗?那儿是伙房,你去那儿把这药煎了,记住了五碗煎成两碗,然后将药送过来。”
营医可没说要她煎药。
看看天色,守卫木架传来了几声画角,已是三更时分。
“你怎还站着,让你去就快去。”
景阳应了一声,提着药包,取出一包道:“营医说,这是两剂药。”
“哪有这么罗嗦,让你做什么只管去做。把这药都煎了,加足了水。”
“是!”就算是治病的药,也没有这种吃法,将两剂当成一剂服用。景阳有一种感觉:应该不是耶律氏要服的药,难不成是颜昊用的?
倒药的时候,景阳细细的闻了一遍,里面有附子、三七等物,这些药通常少有男子服用,分明就是女人用的。
景阳煎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达到穗儿所说的要求,捧着满满一碗汤药。“夫人,药煎好了!”
穗儿撩开帐帘,冷冷地扫过景阳,然后侧身去了颜昊的帐篷。
不多会儿,穗儿便拽来一个年轻女子,只着小衣、亵裤,披散着头发:“小西,你跟我进来。”
景阳捧着汤药进入帐篷,耶律氏冷冷地坐在毛毡,案上放着几叠奶酷、饼饵,还有时下的几样鲜果。
这是一个长得清秀的女子,景阳定睛细看,眉眼之中竟与柴静儿有六分相似,一样漂亮的下巴,一样浓淡相宜的眉毛,一样水灵的眼睛,不同的只是脸形,柴静儿是鹅蛋脸,而这女子是张标准的瓜子脸,虽无柴静儿的艳丽,却自有清灵。
“柳氏,把这药喝了。”
女子看着景阳手里的药碗,微蹙双眉:“这是什么药?我不要喝。”
“不喝!”耶律氏站起身来,只着桃红色绣缎中衣,赤足走到柳氏的身边,扬手就是一巴掌:“你敢说不喝?难道你还想生下将军的孽种么?本夫人告诉你,除了我北凉女子,任何人都不配生下将军的子嗣。”
耶律氏双目放着异光,灿若厉剑,似要将柳氏吃了一般:“本夫人敬你唤你一声柳氏,倘若惹急了本夫人,本夫人将会像对付那几位一样——将你送入营帐。”
像柳氏这样娇媚的女子一入几百人共睡的营帐,想想都知道会是怎样的场景。
“不,不,我不喝,我要找将军,将军一定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柳氏不甘心,开始放声唤道:“将军,将军,救我——”
耶律氏冷眼看着挣扎的柳氏,取过景阳手中的碗,将碗放在案上:“你唤呀,倒是唤给我瞧瞧。本夫人和将军是皇上御笔亲赐的良缘,你一个营伎,算什么东西,还妄图独占将军宠爱。本夫人告诉你,若不是你与那妖孽生得几分相似,就凭你,哪能得到将军连续七夜的专宠。现在,本夫人数到七,如果你还不自觉饮下绝嗣汤,本夫人便令人将你送往营帐。几日前,既能寻到个与景阳相似六分之人,便能寻到相似七分的女子。”
经她之手煎熬的居然是绝嗣汤,本是两剂药,可她们却要景阳当成一剂药来熬,倘若柳氏服下,这一生都难有子女,被残忍的剥脱做母亲的权力。
不,她不要看到这样的结局。
景阳退离紫花帐篷,进了大帐篷。
颜昊半拥被褥躺在毛毡上,神色迷离,只有欢爱之后的迷离与快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帐顶,任耳边一阵又一阵地飘过:“将军,救我!将军……”
如此木讷,如此呆滞。
仿佛耳边飘过的只是几声鸟叫、狗呜之音。
“将军怎可这样,明知夫人要迫她饮下绝嗣汤,你怎能无动于衷?”
颜昊听到陌生的声音,翻身坐起,扫过景阳的脸,指着帐帘道:“滚出去!本将军的事儿,还轮不上你管。”
“将军,倘若柳氏产下子嗣,孩子也是你的骨血,你怎能忍心……”
颜昊抓起桌案上的酒盏,飞了过来,景阳纵身一闪,酒盏击在帐壁,传出一阵当当的声响。
“你以为自己是谁?竟敢非议本将军的家务事儿。”
她是谁,是曾经深爱他的人。
她得告诉他实情!
景阳走到毛毡前,深情地凝望着他的脸:“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颜昊愤怒地抓住她的衣襟,用力的椅道:“是不是她挑唆你的?啊——你这个肮脏的丑女人,不过是有双和她相似的眼睛,竟敢这样和本将军讲话!你这个丑陋不堪的臭女人,连本将军最卑微的士兵都瞧不上你,却妄想引-诱本将军。”
她是肮脏的丑女人!
她是丑陋不堪的臭女人!
他,怎可以这样骂她。
现在的她正沉陷于痛苦,居然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即便不认得,他怎可以残忍的在别人的伤口撒盐。
这,不是她认识的颜昊!
她不认得他。
“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连给本将军提鞋都不配的女人。滚!滚、出、去!”颜昊狂怒的厉吼着。
重重地推开景阳,冷漠而厌恶地看她跌在地上。原来她有这么讨厌,曾经的山盟海誓尤在耳畔,人的心却已改变。
她看他与别的女人云雨成双,看他有了新的夫人……
而他,却认不得她。
“丑女人,还不快滚,难道要本将军把你赏给幽州城的乞丐吗?他们一定会喜欢的,因为你是北凉女人。”
她是北凉女人,因为北凉将士玷污了大越的女子。
而大越的男人,便由此恨极了北凉人,也一并恨着北凉女子。
她并不是北凉人,不过是她在北凉呆得久了,会说北凉话而已。
泪如雨下,淅淅沥沥,不息不停。
目光相遇,颜昊逾加厌恶地厉喝道:“你不但丑,还是个聋子,快滚,快滚——”他手足并下,踢在她的腿上,这样的痛,仿佛要被他踹出一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