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0 遇故人
第五十章 遇故人
颜昊的声音惊动了紫花帐篷的耶律氏,她连奔带跑的进了大帐篷,冷冷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景阳,看颜昊踢她、踹她。.
这于耶律氏,是远远不够的。她恨极了所有引诱颜昊的女人,无论是大越的还是北凉的,只是她更恨大越女子,恨像景阳那样的女人。
是景阳害她这样。
害她嫁不了轩辕寒,害颜昊对景阳念念不忘。
耶律氏秀眉微颦,低身猛抽景阳两记耳光,啐骂道:“贱女人,趁这片刻工夫,竟引诱将军。也不拿把镜子照照,瞧瞧自己的尊容。”
她很丑,还很臭……
颜昊爱的是艳绝天下的景阳。
不是她,不是她!
她做了别人的替身,他爱上了替身。准确地说,他爱上的是柴静儿。那个让轩辕寒两世心系的绝世美女。
当初不该渴望爱情,如果没有向往,没有迈出这一步,亦不会有今日之辱。
不,她不甘心。
她想知道答案,如果她是景阳,颜昊会爱她吗?
原本已经跨出左脚的腿,又收了回来。
她转过身,道:“将军如此眷恋大越景阳公主,你对她又了解多少?”
她的问话,没有让颜昊生烦,反倒激怒了耶律氏。先一步拽住了景阳,用力拧揪着她的胳膊,就像要将胳膊的肌肉给拧下来一般。
耶律氏厉喝道:“出去!以后不许再踏入将军帐篷半步。”
没想到,连一个丑八怪女人都在打颜昊的主意。
对付大越的女子容易,对付北凉的女子耶律氏只有无措。如此丑女哪配成为她的情敌,只是极讨厌女奴看颜昊的眼神,痴迷的、情深的。
景阳悲:“原来……将军爱的是景阳的容貌。”
这是景阳的悲哀,也是她的悲哀。
她以为颜昊与寻常男子不同,会爱她的才学更多些,可到底因为景阳那张绝艳的脸而心动。
以为爱情可以很简单,原来只是她自欺欺人的想法。
她像一只扑火的夜蛾,不顾生死,不问结局,轰轰烈烈地扑向他,而他的身边却有别的女子。无论是妾是妻,亦或是陪寝的、没有名份的女子,他要多少有多少。
她为他始终如一的坚守,不为他人所动,一路艰辛来到他的身边,看到的却是这样无情一幕幕。
颜昊望着她的背影,快走几步,拽住她的手臂:“什么意思?”
耶律氏亦在,耶律氏怨极了轩辕寒与颜昊,却如此深的恨上了景阳。她甚至疯狂地把所有接近颜昊的大越女子都视作景阳,将她们整得越惨,她便越痛快。
景阳不愿看他的脸,她担心自己会终究怨,爱便是爱,为何要因情反目。反目的情,变了色,改了样,用恨与怨充斥着心,这是她不怨看到的后果。
她忍着心伤、心痛,带着沙哑的声音,道:“青春貌美不过是可数的光景,而爱她的心、她的才,方可久长。我瞧将军似乎还沉浸在景阳公主的容貌之中,连喜欢的女子都酷似景阳,那么将军……”
那个与景阳有六分相似的女子,是在代替着她曾经在他心里的地位吗?
假的便是假的,颜昊怎会不知。
可真的在眼前,他却认不得。
颜昊打乱景阳的话,厉声道:“住嘴!你一个贱女奴懂什么,竟敢非议本将军。滚——”
这是多少次冲她喊滚。
这是他多少次骂她。
可曾知道,他每一次相骂、相辱,都是在生生地割着她心上的肉,一刀又一刀,纵横交错,令她的心伤痕累累。
即便伤,即便痛,她却没有唤痛的权力。
此刻,她不由自己的忆起了轩辕宸在小谷里说的话。
他说:颜昊是个好将军,却做不了好丈夫……
她或许真的错了。
给了颜昊机会,是他认不得。
难道,他就记不得景阳的眼睛,景阳的语调……
就算记得又如何,那到底不是真实的她。
她的一生注定寂寥、悲惨,虽无青霞、零陵的伤痛,却自有一番刻骨的经历。
“奴婢打扰将军和夫人了,就此告退!”景阳垂首,卑微地退离帐篷,拖着伤痛的双腿,伤心地回到了营医帐。
她的床,是营医的桌案,上面铺上毛毡和一张不算太厚的被褥,被褥是麻布的,盖在身上有些扎人。
躺在案床上,满脑子都是颜昊的话,那些曾经的蜜语甜言和今夜残酷言语交织在一起:
“你这个肮脏的丑女人。”
“你这个丑陋不堪的臭女人,连本将军最卑微的士兵都瞧不上你,却妄想引-诱本将军!”
“我要的是你一生一世,不仅仅是一夜。景阳,既然这么痛苦,那么我替你决定。后天,后天我去抢你,然后带着你远走高飞。”
“景阳,除了你,这一生我再难爱上别的女人。”
颜昊认不出她,甚至不给一个说清楚的机会。
原来,美貌的景阳才是他心中的最爱。
景阳辗转难眠,近日遭遇的一切,与过往那绚丽的色彩融化一起,有美好、有伤痛,有欢喜、有悲哀,交织着一张大网,令她无法逃脱。纠结在希冀破灭的苦痛中,没人可以告诉她,往后又要如何坚持下去。
睡觉几乎成了一种折磨,夜深人静时,她的思绪如潮,无休无止的回忆着、思索着,从来不想这样的冷静,也从来没有这样的矛盾。索性出了营医帐,一步又一步地往河边走去,坐在河岸边,看着流动的水,扒下桃木钗,在水里习练起书法。
为了留住自己的字,她得尽快地写完,一个又一个,在天明之前,她写字的速度越来越快,随着奔流的河水,她可以快速地写下一行字:“寂寞百年后,凄凉一曲终。”
曾经何时,她常看爷爷写这几个字,那时候她不能理解,可现在她懂了,付出的代价也如此沉重。
一行字在水波中眨眼即逝,依旧是东流的河水,依旧是那样不缓不急地流动。都说一江春水向东流,都说人的愁思似春水,为何她却无法了断眼前的窘境。
东边,露出了一片鱼肚白,朝霞一点点的渲染着东边。
无论她是痛苦、快乐,依会有新的太阳升起;无论她是伤悲、幸福,旧的一天也亦会逝去。既是这样,又何苦久久沉溺其间。
颜昊认不得她,还那样的伤她,是他的错,为什么她要如此苦痛的折磨自己。
“得!得!”官道上传来一阵悦耳的马蹄声,景阳抬头望了一眼,这个时辰还早,营医帐的人都还没有醒,晨色朦胧,初冬的河道两边,枯黄草叶上噙着露珠,晶莹剔透,可爱得像孩子脸上的珠泪。
也许,那只是寻常的军队。
北凉除了颜昊麾下的铁骑营,还有右将军的猛虎营、北凉皇帝的御林军。
既然不关她的事,她过多的关注亦无用。她埋头继续用桃木钗为笔,以水为纸,一笔又一笔地划下各种字的模样,从喜欢的诗词到心里想到的字词。
马队近了,约莫两三千人。前面是近百人的锦袍骑卫队,后面跟着长长的马车队,每辆马车上都驮着重重的物什,有的是酒,因为上面码放着整整齐齐的几层酒坛,从抱大的酒坛到巴掌大的小坛,就像一座座酒塔。一车车的牛羊肉,一车车的粮草,转过林子,队伍越来越长。
景阳停止舞钗,将桃木钗插入发髻,远眺着那列队伍,她瞧见了一袭明艳的紫蟠锦袍,这是太子轩辕宸衣袍的颜色与式样。
是他来了。
起身离了河边,往营医帐去。
“小西,你昨儿没睡?”阿古关切地问。
在十万余人的铁骑营,亦只有营医和阿古还依旧关心她。其他人里,哪怕是伙房那个又肥又老的伙夫都懒得正眼瞧她一眼。
景阳回答着:“睡了,只是起得早。我去给营医打热水。”她取了铜盆,往伙房那边移去。
长长的队伍已近营帐大门,那边传来一个侍卫的高呼声:“太子殿下奉旨犒赏全军,开门!”
原本安静的营帐顿时像烧开了水的锅,沸腾了。只片刻,整衣的、欢喜的,陆陆续续从各处帐篷里走了出来,训练有素的站成几排,中间空出丈许宽的道路。锣鼓震天,轩辕宸领着浩浩荡荡的犒赏礼物进入军营,而颜昊边整衣衫,边笑声朗朗地出来相迎。
“这次颜将军连打了几个胜仗,皇上一定很高兴,你瞧派了太子殿下来犒赏全军。这样的阵仗,我还是第一次见。”
景阳望了一眼,含笑进入营医帐。
将热水备好,侍候营医洗了脸,又重新打热水,给几个不能暂时不能动弹的伤兵擦了手足。
一天的忙碌即将开始,自进入营医帐,她天天重复着相同的事情:为伤兵擦脸拭手,为伤兵上药换布,或者拿着一大堆的脏布条去河边清洗,有时候帮营医和阿古打打下手,她做得越来越熟练,不需要营医吩咐,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午后,营医帐里所有人都很高兴,就连阿古也领到了欠下的军饷,伤残的将士还领了一笔北凉皇帝的赏银,从一、二两到五十两不等,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这次太子殿下带了不少好东西,从宫廷美酒到上等牛羊。今秋所有立有战功的将士都得了封赏,就连左将军也封为燕国公。”
燕,是她脚下的这片土地。幽州又有燕京、范阳之称,追朔千年,春秋战国时这里便是燕国。
受伤将士的同乡、朋友们相继来探望,絮絮叨叨地带来关于那边的消息。
景阳正听得入神,阿古唤道:“小西,夫人要你入夜后去帅帐营帮忙。”
“是。”
景阳曾一度以为,她的余生都要在营医帐里度过,没想到她的命运在这一夜又发生了改变。
入夜时分,景阳按时到了帅帐,亦有几个精干的士兵在那儿忙碌,将牛羊肉、糕点摆放桌案,在各案上放下几坛美酒。景阳学着他们的样,按照红毯上矮凳位置安箸,将一把把小巧的割肉刀摆放其间。
二更一刻,众铁骑营将军、副将、参军等鱼贯进入帅帐,分主次入座,上座是轩辕宸与颜昊,左右两侧是帐中武将。
景阳移到上座,怀抱酒坛,为二人斟满酒杯。
轩辕宸的目光落在包裹着布条的手上,军营之中的女子却包着手,难道是为了护住名节?由里好奇,不由望向她的脸。五官隐藏在粗布中,像头巾又似蒙面,只露出一双水灵清澈大眼睛。这样的眉眼,于他,太过熟悉。
耶律氏领着近二十名大越女子进入帅帐:“将军,妾领着她们来陪酒。.”径直走到颜昊身侧,提裙坐下,见轩辕宸满是狐色,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景阳,笑道:“她是北凉女子,因长得奇丑无比,未免惊吓他人,便以布蒙面。”
一员副将指着空了的酒碗,道:“小西,倒酒!”
小西这个名字,轩辕宸似曾听过。
在哪儿听过?
当景阳的眼睛与面前卑微的女奴融合到一起,轩辕宸意外地发现,她们不但眼神一样,就连行动举止都有着某种惊人的相似,一样的轻盈,一样的优雅。一个女奴,即便丑陋不堪,即便身处低位,怎会有隐隐地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
思绪回到景阳与轩辕寒大婚的那日:当景阳身穿大红嫁衣,离开肃王府,前往瑞亲王府,他易成蒙面男子,想将她劫走。就在他冲入花娇,拥住景阳的刹那,一双陌生的眼睛、陌生的神态,让他放弃了。
那样的眼睛,就像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
能让他记住的,是景阳的眼睛。
景阳的眼睛很清透,也很明亮,深黑的冰眸仿佛会说话,眼波流转中自有风情……
原本,他想劫走景阳,可那一刻却放弃了。他觉得:景阳不是原来的景阳。
只是轩辕宸令景阳身边的朱苏细察,连朱苏送回来的消息说:景阳在成亲当天刺上刺客后手腕受伤,而今不能拿笔了……
而轩辕宸那日并不曾伤害她,只是一眼,他就知道那个是假的。
景阳的字写得很好,以梅花小篆、蝇头小楷出名,却突然间不能拿笔了,这本身就有问题。
心心念着的女子,不是他要劫的女子。轩辕宸不得不丢下“景阳”,怆惶离去。
如果那个景阳是假的,而面前这个沦为女奴的女子才是景阳……
轩辕宸被自己大胆的猜测惊住了,他一面故作无事的饮酒,杯觥交错,一次次的举杯,一次次的拂袖,可眼睛却一直锁定在那个叫“小西”的女奴身上。
虽然她用粗布遮去了容貌,只露出一双眼睛,只一眼,轩辕宸就被震住了:她有一双和景阳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样的有神,一样的明亮……就连眼睛流动时妩媚都如此的相似。
“小西,倒酒!”
有阵前先锋大声吆喝着。
她卑微地应答一声,抱着酒坛奔到那人身边,满满地倒了一碗。
轩辕宸离了座儿,起身往景阳走去。自然地止步,景阳快速转身,回首时看到后面的轩辕宸,微微一愣,快速恢复平静。这样的她,正是他初识景阳时看到的眼神,她微微颔首,优雅地向他点头。
绝世美艳的她,竟会沦落至如此地步,从高贵美艳的公主沦为北凉营帐的女奴。
轩辕宸依旧不动声色,移往一名副将,朗声道:“此次夺下幽州,阿副将功劳不下,本太子恭贺阿副将。”
阿副将快速起身,道:“满酒!”
景阳忙碌地穿梭于众将之间,倒了这个,又满那个,看怀中的酒坛一次次的倒空,又一回回抱出新的酒坛。
轩辕宸虽与阿副将说话,可眼睛却停留在景阳的眸子上。
她黯然神伤,平静却失落地别开自己的视线,尽量不与他的目光相遇。
这样的景阳,令轩辕宸忆起了什么?他好像记得在哪儿见过她。
可那感觉依在,记忆大海里却寻不到踪迹。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庆功夜宴之后,各回各帐。和往常一样,营帐中的大越女子成为他们的欢笑的玩物。
景阳亲眼看见颜昊弃了耶律氏,左拥右抱,揽着一对如花般的大越女子回到自己的帐篷。
轩辕宸留意到景阳眼底里的伤痛与迷茫,如丝如雾,那眸子却一如既往的明亮与冷静。
是她,她真是景阳!
只是,轩辕宸想不明白,她怎会流落到此,还成了营中女奴。
不动声色地,轩辕宸佯装酒醉,在侍从搀扶下回到帐篷歇息。
帐篷内,灯火通明,身着红、紫两色的大越女子乖巧、谨慎地立于两侧。
侍从道:“太子殿下,这两位大越美人是颜将军令人送来的。”压低嗓门,道:“都是处子之身,以供太子享用。”
侍从的声音虽小,可两个女子还是听得明明白白,其中一人将头埋得很低了。
“本太子知道了,退下罢。”
轩辕宸推开侍从,纵身倒在羊毛毡上,拉开铺盖。
脑海里,都是景阳的眼睛与小西的眸子交替浮现。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可此刻细想,越思越象,根本就是一个人的眼睛。想不明白,景阳怎么就成了女奴?
“水,水……”
喝了烈酒,口干舌燥,红衣女子快速地递来一杯水,轩辕宸一饮而尽,坐起身子。面前的红衣女身子发颤,像秋风中的落叶,不停的颤栗。
轩辕宸道:“你有何惧?”
红衣女子嘴唇打结,牙龄磕碰得咯咯作响。
紫衣女子扑通一声,跪于轩辕宸膝下,道:“太子恕罪,我妹妹不懂事,您可千万别发怒?”
轩辕宸反倒糊涂了,他什么也没做,她们也没做错甚,“怎么回事?”
紫衣女子磕了一个响头,道:“太子殿下……左将军说,若是我们姐妹今儿侍候不好您,就会灭我全家。可是……可是我们姐妹……早就许了人家,尤其是我妹妹,她……她今年还不足十五岁,请太子殿下莫要……”
轩辕宸全都明白了,颜昊这是逼良为娼。
“你们是哪里人氏?”
紫衣女子道:“我们姐妹是幽州杜长宁的女儿。”
“幽州杜长宁?可是大越名士沈康门下四大秀儒之一的杜长宁?”
紫衣女子道:“回殿下,正是。”
轩辕宸倒吸一口寒气,将名门之女逼入营帐,这颜昊还真是狂妄至极。“你们姐妹今儿就呆在此处,明儿一早,本太子派人送你们还家。”他整整衣衫,站起身往帐外走去。
姐妹二人面面相窥,尚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于她们能保住清白之身,却是比什么都重要。
冷月独悬夜空,如冰如玉,若轮若盘。
夜风一拂,轩辕宸又清醒了许多,先前的三分酒意尽皆消散。
随身内侍见他出帐,快速迎了过来,俯身唤道:“殿下,外面风大,还是回帐篷安歇罢。”
轩辕宸扫过四周:“看见今儿斟酒的女奴么?”
内侍茫然,摇头道:“殿下问她?”
“她叫小西,本太子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那个久远的名字和那双熟悉的眼睛,他隐约有些印象,可一时想不起来。
内侍道:“奴才也觉得熟悉。”
轩辕宸猛一回眸,厉声道:“觉得熟悉就好好想,一定要想起来!”
太子觉得熟悉想不起来可以,可身为奴才,就一定得为主子效力。
轩辕宸回转身子,正要进帐篷,又道:“对了,派人小心监视倒酒的女奴,回头把她的一举一动一五一十地报给本太子。”
内侍不解,心里暗道:殿下这是怎的了?有跟前的美人不要,却挂着那个又丑又臭的女奴。
他是主子,他的话得奉若纶音。
内侍在外面溜了一圈,有些困乏,索性回帐篷去睡觉。
一觉醒来,天色已大亮。如今殿下劳军、犒赏铁骑营,也不需要他寸步不离的跟着,可是他却要注意那个女奴的一举一动。
这夜,又是一夜的欢歌笑语、笙箫升平,牛羊酒宴,一副“盛世繁华”的景象。
又有七成的武将喝醉,轩辕宸继续上演自己的半醉样子。早早回了帐篷,里面照样有两位年轻美人相候。
躺了一会儿,酒意阑珊,轩辕宸离了帐篷。
内侍站在帐外,陪他走到帐篷外的空旷处,低声道:“殿下,奴才今儿一直留心着。清晨,她离了营医帐,先是去河边打水,再去伙房取热水。直至中午才出来,再去伙房取了些牛羊肉和馒头、热水。待她再出来时,已是酉时,她蹲在河边,用一根木钗在河水里习字……”
木钗,又是木钗。他清楚地记得,当他与景阳困入无名小谷,她就时常蹲在潭水边,手里拿着一根寻常的木钗,以钗为笔,在水里写字。
他不知道,景阳究竟经历过多少伤痛,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那支木钗他是认得的,他的眼睛,他也识得。
是她吗?
她真的是景阳!
想到她今夕遭遇的变故,轩辕宸说不出的怜惜与心痛。
不曾想,她竟落到今日的窘境。
“三斤,那事儿……”
是问“小西”这名字的事儿,轩辕宸好像在哪儿听过。
内侍一惊,忙道:“殿下,奴才想了一天一夜,终于想起来了:当年,零陵公主的陪嫁侍女里,有个丫头就叫小西。”
轩辕宸努力地回忆着,零陵和亲北凉,当年身边的侍女很多,可在零陵公主生命尽头,活下来的只有三个人,一名太监、一名侍卫、还有个相貌平常的宫女。
那个宫女的模样,他依昔还记得。她总是那样的安静,中规中矩,不多言亦不多语,尽心尽力的服侍着零陵。
记忆之门在三斤的提醒中缓缓地打开:
那日,三斤来报:“殿下,太子妃的病又重了,刚才那边的小太监来报,说是都咯出血了,您还是过去瞧瞧吧。”
轩辕宸不喜欢零陵,最初觉得她还生得貌美。时日长了,厌烦了她的悲春伤秋、哭哭啼啼,索性不再去她房里。
可,好歹夫妻一场。又有下人来报,他总得去瞧瞧。
到了零陵的院子,陪嫁太监将他引到内帏。
那时,轩辕宸发现,零陵身边的近身侍女又换了。
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姑娘,瞧不出年纪,可她却生就一双清澈的冰眸。轩辕宸自幼长在北凉皇宫,各色美人见过不少,可那样清澈无垢的眸子还是第一次见,眸里藏着冰冷。她平静地奉上一盏茶,递与轩辕宸,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刚巧,她抬起眸子,二人的视线交集,她快速地移去,眸子里掠过如烟如雾的怨恨……
那双眼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她的容貌太过寻常,寻常到轩辕宸根本无法记住。
“是她,竟然是她……”轩辕宸嘴角含笑,“难怪会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如此……”
三斤被弄得莫名,道:“殿下,你说什么,怎么奴才越听越糊涂。”
轩辕宸猛一转身,抓住三斤双臂,椅道:“三斤,本太子终于忆起她是谁了,终于想起来了。”
第五十一章 谁识我
隐于心头足足两年的谜底终于解开了!
轩辕宸从未像现在这样欢喜。
难怪,他听到小西的名字会觉得熟悉。她竟是零陵公主身边的侍女;难怪,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会觉得似曾相识;难怪,初与景阳对恃,他就觉得对方很了解自己。
原来是她!
那时候的她,不是那样的容貌,是平凡的、卑微的,平凡到让他不足以记得,卑微得和一个最普通的侍女没甚差别。
当年卑微的侍女小西,居然会成为后来光彩夺目、才华横溢、冷静应对的景阳。
她是如何从一个侍女摇身变成了艳绝天下的“景阳”,又如何成景阳变成了今日不堪的女奴?
那么多的疑惑,他期待着解开。
“三斤,她在哪儿?我想见她,我要见她。”
三斤微颦双眉,道:“今儿跟踪她一天下来,奴才发现,她不是在营医帐,就是在伙房,或者在河边……”
“河边?她一定会在河边。”轩辕宸朗声说道,寻到河水的方向,拔腿就往河边奔去。
月夜下,一个瘦弱的、无助的身影静静地蹲在河边,月光撒落河波,落下一河皎洁的月光。
她手里握着桃木钗,一笔一画地写着字。随着她手中桃木钗的划动,搅碎了一河的月光。
夜风,轻轻地拂过。即便很轻,灌入脖颈,却是那样的冷,透骨冷心。
她低低地自言自语:“为什么是这样?当我决定了和你在一起,你却认不得我?原来爱情于我真是春梦一场……”
“爷爷,你告诉溪儿,我该怎么做?要怎样才可以更坚强?溪儿快要撑不下去了,为什么爷爷选择一死证明清白,却要溪儿和哥哥独自活下来?”
“爷爷说沈家的儿女,要活得顶天立地,扬眉吐气,可这么多年了,溪儿活得好辛苦,真的好辛苦……爷爷,溪儿想家,溪儿想哥哥,溪儿想回家……”
这些年所有经历的伤、遭遇过的痛,一并涌上心头,还有她喜欢的颜昊不认得她,有家不能归,有亲人在世却不能相认……
千般委屈,万般心痛,如潮如浪,迫击着她的心。她努力不让自己哭,泪却不由自己,如雨如泉,滴落在河水中。她挥动桃木钗,不停地写字、写字,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不知写了多久,心中的悲写尽,痛也由河水洗尽。景阳站起身,似要甩开所有的不快。挥动双臂,左手却在不经意间打到了一个柔软、温暖的东西。
猛然回首,身侧站着一个男人。
“太子殿下!”她一声惊呼,正要将桃木钗插入发髻,轩辕宸却握住她的手,细细地看着桃木钗。
如果,他们不曾一起坠入小谷,他不会记得她钟爱这支桃木钗。这是世间唯一无二的钗子,上面雕着不算精致的玫瑰花。
来不及细想,将景阳快速拥入怀中:“是你吗?是你吗?我以为你丢了,原来你在这里,居然出现在军营。”
一向冷静的轩辕宸此刻拥住了景阳,满心的欢喜。
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又掀起了波澜。
认出她的人不是颜昊,却是轩辕宸。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与颜昊在营帐相识的场景,描绘着相逢的美丽。现实最是无情,残酷地惊醒了她的美梦。
颜昊根本就不听她的话,还那样讥讽她。
她没有想过,会在边城与轩辕宸相逢,更没想到轩辕宸会将她揽入怀中。
这些日子,她吃了很多的苦,多想有一个人抱着她。更遭受了常人无法忍受的白眼与羞辱。
景阳如在梦里,这不会是真的,当她已经接受了现状,却有人给她温暖。
“太子殿下认错人了?”
中毒之后,她面目全无,就连嗓音也受到了损伤,变得沙哑。任谁也将她辩认不出,一切都变了,与以前判若云泥。
“景阳,是你吗?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原本坚强的弦,因为他一句“过得好吗?”顿时塌坍。几月来受的苦,受的伤,全都袭上心头。她再也装不出冷漠,扮不出坚强。景阳拥住轩辕宸,失声痛哭起来。竭力抑制的抽泣,却化成痛彻肝肠的呜咽。
“景阳……”
“轩辕宸,你说为什么?踏上和亲路那天,我小心翼翼,谨小慎微,躲过了你,却终是避不了身边人……这难道是上苍给我的惩罚吗?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问明月,明月沉寂;相问苍天,苍天不语。
只少顷,她就发现自己的失态。
她不喜欢轩辕宸,却把他抱在怀里。景阳推开他,将脸转向一边:“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如果你觉得很有意思吗?轩辕宸,要羞要辱,要杀要剐,你倒来个痛快。反正我现在已经伤痕累累,无所谓再多一道伤痕。”
连她自己也分辩不出是苦还是笑,带着自嘲与戏谑,在苦笑之间任泪水滑落,明亮的眸子更亮了,映衬着冷月,一双眸子化成永夜的明珠。
她抬起双臂,摘下脸上的蒙面布。这是一张可怖的面容,往昔的美艳不在,只有层层疤痕,还有满布脸颊的包包泡泡,与端庄无干,更与美艳如云壤之别。
轩辕宸惊得连退两步。
“怎样,吓住了吧?是,我的容貌举,可那……本不是我原来的样子。”
心痛还漫延心头,为什么是轩辕宸认出她,不是颜昊。
“我很丑,丑到全军上下二十万的将士,没人要我,我不过是个被人厌弃的女子,就算是年过四旬失去青春的妇人也比我强……”
景阳像倒豆子一般,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近来的所遇,是她的有幸,还是她的不幸。
有幸于,因为毁了容貌,保住了清白;不幸的是,颜昊辩不出她。
“你们男人所谓的爱,不过是青春貌美的女子。我的真心,换回的只是羞辱。轩辕宸,我看不懂这世间,我引以为豪的聪明,最终成了一剂毒药,反倒害了自己。”
她勇往直前的奔向颜昊,却是他的不识与伤害。
他说:“只要你愿意,今晚我便可以要你!”
要她,可她现在的模样,所有男子都躲得远远的。
轩辕宸这么说,难道对她是真的?
景阳从来不曾想过,对她真心的人会是轩辕宸。那个她曾恨过、怨过、算计过的男人!
“你少拿话哄我,我不会相信。”
轩辕宸将她拥在怀中,冰眸凝视着她的面容,锁定在那熟悉的眸子上:“不是骗你,是真心。秋狩一别,你长在我心。”
他要她信,信他的真心,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他的鼻子闻嗅到她身上传出的刺鼻臭味,不可以再让她伤心。面前的她,吃了多少的苦,忍受了多少的白眼,他亦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对她有半分的嫌疑。
轩辕宸拿定主意,唇轻柔地印在她的额头。
这在过往是最平常的举动,可此刻景阳早已飞泪纵横,分不清是感动,还是欢喜。都道患难之中见真情,轩辕宸认出了她,还不嫌她,只拿她当个女人。
“你是真心的吗?是真心的吗?今日的我,再也受不住半分的欺骗,我怕……一觉醒来,曾经的繁华只是一场梦,面对现实,围绕我的只有伤、只有痛。”
长久以来的被冷落、被嘲笑,今朝有人关心,过往种种如云消散,只有感动、欢喜。就像抓住了生命里最后一根稻草。
“不离不弃!”捧着她的脸,他深深地印在她唇上,柔软如绸,唇齿之间隐隐有着一股中药味。
这几字,曾是颜昊说过的,却触动景阳心底最柔弱的弦。她抬手抓住轩辕宸的大臂,大声哭道:“带我走,离开这儿,我再也呆不下去,再也呆不下去了……”
满怀信心地来到营帐,却要面对这样的境遇。
景阳真的呆不下去了,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颜昊的左拥右抱,却接近一个营帐中真实的颜昊。
一边要面对他的背弃,还得面对他的残忍。
轩辕宸说得对:颜昊做不了好丈夫。看看今日的耶律氏,景阳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
她错爱了颜昊!
“我带你离开。三日后,我们就走。”
景阳收住泪泉,静静地望着轩辕宸,他成了她最后的救命厉器。她沉重地点头:“倘若,我永远都是这副丑样子,你还要我吗?”
“要!”
身为北凉太子,他的身边不乏美人,可他心动的却是景阳。当他发现小西就是景阳,竟有从未有过的开心,因为真正的景阳并未嫁给轩辕寒。
美人易得,才女难求。她可以不是他的女人,但她一定要成为他的人,和他同心同德。只有他们俩联手,才可以风雨前行,任何人不可阻挠,任何事都不是困难。
景阳笑望着轩辕宸,第一次发现,轩辕宸并不令人厌恶,他有着英雄的胸怀。
“不过景阳,在接下来的三日里,我们不可以走得太近,我们不可以……”
“为什么?”他到底是厌她,嫌她了么?
她现在这幅鬼样子,连她自己都厌恶极了,何况是高高在下的轩辕宸。
景阳移开沉重的步子,望着面前奔流的河水:“你不想颜昊生疑,还是希望我和他断得彻底?”
“我……在军中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三日后才能出发……”
景阳无奈苦笑,很快就想到小谷之中,他们之间曾有过一个约定:“你欠我一件事。我要你带我走!”
“景阳……”
“两日,我给你两日时间。两日后你一定要带我离开,否则,我就不跟你走。我……就冲入颜昊的帐篷,告诉他,我是景阳!”
这个鬼地方,她再也呆不下去了。
她受不了颜昊的移情别恋,每每相望他的帐篷,她的心都如割如剜。
如果轩辕宸真的喜欢她,就会在两日后带她走。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她为什么要跟他走。
刚刚被颜昊伤了,难道还要被轩辕宸所伤。
她宁愿留在营帐,做营医帐里的女奴,做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女子。
“你放心,我会带你走……”
“其实,为什么一定要你带我走呢?我然中了毒,毁了容貌,可我有手有脚,还能走,还能跑,只要我愿意,一样可以从这里离开,没人会注意一个小女奴不见了,没人会在意的……”她近乎呢喃自语,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往后我该怎么走下去。”
“景阳。”
“我不是景阳!”她冷冷地回着,先前的感动因为轩辕宸说的三日后离开而有些失望。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傻,受不了这里可以自己离开,可就是不想离开颜昊的身边。哪怕只能远远地看到,哪怕会受他的嘲笑……
即便被伤,却不甘放手。
她是为他才落到今日的地步,只因她的心里爱着颜昊,那些许的怨与恨还不足驱走这份爱意。
“你当然不是景阳。我知道你是谁?”
轩辕宸想到她从前的身份,困绕了两年,终于解开迷底。
“是谁?”
“小西。”轩辕宸道:“零陵的陪嫁侍女小西。”
她微愣,随后笑了。
他终是想起来了。
“如果我现在的名字不是小西,你还能想起来吗?”
“想不起来。”
这是实话,以前的她太过寻常,现在的她又太卑微,这样的女子谁会在意。
“走或不跟你走,由我自己决定。”即便她是女奴,她还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她想和轩辕宸有着同样的权力,不要在他的面前矮上半分。
带着迷茫,带着心伤,景阳往营医帐方向移去。
“景阳!小西!”
她放缓了脚步,却没有回头。等候着轩辕宸说后面的话,可他却只想看看她回眸时妩媚。见他没有立刻启口,景阳快步往帐篷奔去。
不要以为她落了难,就会不顾一切地依附上轩辕宸。她要如何分辩,那不是另一个伤害的开始。
身后传来轩辕宸的呼声,她却不愿停留。就像不愿意把另一种希望寄放到轩辕宸的身上。
刚才,是他无意间伤到了她吗?
轩辕宸扪心自问。
景阳躺在床案,强迫自己合上双目。明天,她将怎样?
无论是景阳还是小西,她都不是真实的自己。
如果离开这里,就能做回真正的自己。不再戴着面具,也不再为谁而隐忍,只做自己、快乐的自己。
景阳这样想着,闭上眼睛,不多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阿古站在跟前:“小西,快给营医取水,今天又要开始忙喽!”
景阳翻身起床,简单用布巾将头发包裹起来,提了木桶去河边打水……
打了水,她提着木桶正要往营医帐去,轩辕宸却已拦住了去路。
“请太子殿下让开道,不要为难我这个小小的女奴。”她淡淡地说,就像昨夜什么也没发生,轩辕宸也没认出她是谁?
“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走?”
“你明白的。我要你带我走,而不是你临走时偷偷地带走我。我要你当着颜昊的面对我好,我要你正大光明的带我走……”
她,就是这样想的。
她想借轩辕宸再狠狠的回伤一回颜昊,也借他挽回自己失去的虚荣与尊严。
轩辕宸怎么觉得她这么做,就是为了颜昊:“你还喜欢着他?”
景阳静心,为自己这个古怪的想法吓着了。
她这么做,不就是想气颜昊,想从他身边正大光明的离开。
“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就是景阳。”
这么做没用的,颜昊根本不信。在他的心里,景阳是美丽的、高贵的,根本无法和面前又丑又臭的她联系到一起。
“你为什么不选择以前的做法?”轩辕宸反问着,“当年你是小西,我们只匆匆见过一次。再相见,你是景阳。但我一直觉得你的眼睛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问题困饶了整整两年。你要我悄悄地离开?然后再出现,再让颜昊也和你一样?”
景阳眸光一闪,对轩辕宸的话感到意外?
他以为,她这么做就是想继续困饶颜昊。
带着无奈,她笑了。
“当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给你什么印象,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下一位和亲的女子……我要你当着他的面带我走,只是想告诉他,其实那个又臭又丑的小西,也有人喜欢,也算是满足一回做为女人的虚荣。”
她的要求仅此而已,并没有他想的那般精于心计。如若以前有心,只不过是被迫为之,因为她若大意,随时都会丢了性命。
“走到了今天,就算颜昊能重新接纳我,而我还能接纳他吗?”景阳自问自答:“不能了,再也不能。这些日子,我在一边静静地看到真实的他,如此残忍、冷酷,怎能当作没有发生过,又怎能还如以前那样的喜欢。情,真是害人的东西。”
轩辕宸虽然还是无法理解景阳的做法,可他尊重她的决定,道:“如果这样,你才能跟我走,今天晚上,我可以按照你的意思去做。”
“你不怕军中上下笑你连个丑陋的女人都看得上?”
“不怕。丑的美的又有何妨,重要的是,你无可替代。”
听轩辕宸说情话,景阳就觉得好笑。
表情不自在,硬梆梆的,她宁可和他谈些其他话题。
但无疑景阳对轩辕宸的话很受用,在这落难时刻,还有人不弃,还有人欣赏她。
为免他人生疑,景阳避开轩辕宸往营医帐去。
“今晚,我就照你希望的去做。”轩辕宸大声地道。
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将景阳抱着离开主帅大帐,只为了满足景阳一回女人虚荣。轩辕宸能想像到,次日全军会如何在背后议论。笑他连个又丑又臭的女奴都瞧得上,那可是人人厌恶的女人。
景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其实为什么要满足自己的虚荣。
说到底,她还是在气颜昊。
颜昊不认她,这是他有眼无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来离开,若是颜昊发现轩辕宸的异常,信了她就景阳,他们之间还能相爱吗?
不能,不能!
既然不能,她为何还要这么做,不是给自己添乱么?轩辕宸的做法是对的,那样更可以避开无谓的纷急。
景阳拿定主意,回过头来,道:“不用了,就按你说的。不过,两日之约不可改。”
她让步,也希望轩辕宸也能让步。
算是他们给彼此的机会。
一日的时间过得很快,这日天刚黑,三斤就小心翼翼地给景阳送来了一套北凉贵妇才穿的衣袍,还有一张绯色的面纱。
“殿下说,明儿已时一刻在营帐大门外出发,你可以到北边三里的树林先等着。如若你决定不跟我们走,辰时之后,我们就不等你了。”
跟他走,还是不跟?
轩辕宸原本要多留一日,因为她提前一日离去。
景阳接下三斤送来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收好。
她可以自己离开,也可以选择和轩辕宸一起离开。
自己离开,又能去哪儿,离开了营帐,她就被百姓们误成是“麻疯女”,人人避之,跟着轩辕宸还有可能治愈伤病,清除体内余毒,还原本真。
五更之后,景阳就起来了,留下一封书信,悄然离开营医帐。就如她所想的,没人会介意她的去留。这个地方,有她不多,有她不少,她就是一个无关轻重的人。
河水倒影里,景阳久久凝视,这是一张对她极为陌生的面容,以前望着柴静儿般的容貌她是惊艳,现在却是惊骇。她需要好好的想想,也是时候放开颜昊了。
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她与颜昊无缘,兜兜转转,她又和轩辕宸的命运连在一起。
蒙上红色面纱,那张丑陋的容貌,若隐若现,也无初时那般骇人。换好衣衫,她站起身,将一边的衣服收好,往北边移去。
原以为到得早,不曾想三斤已早早候在那儿,早已备好马车。
“小西姑娘,太子殿下一会就到,请上马车。”
景阳点了点头,提裙跃上马车。
已时三刻,轩辕宸携劳军队伍会合。与三斤交换眼神,神情中多了一丝欢欣。
她,就要离开了。
她要真的放弃颜昊。最后的念想也被颜昊生生的撕裂了,从今后,她与颜昊再无瓜葛。
马车离了幽州,不日转入林城。这里崇山峻岭,穿过林城就能抵达草原腹部,再行几日就到王城了。
马车在林城一座不知名的小镇上停下,轩辕宸与她相对坐在客栈。
“大越有魔变医君,北凉亦有一位神医。”
“医圣淳于仲。”景阳接过他的话。
轩辕宸笑道:“对。此人就住在这个镇里,景阳,你若想清除余毒,恢复容貌,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问她,生怕不经意间就伤及她的心。
“你绕道到此,就是为了给我治病?”
“嗯——”
轩辕宸并没有否认:“我不在意你的容貌,在意的是你的才、你的心,如果你不想恢复从前的样子,明儿一早我们继续赶路回王城。”
她做了那么久的替身,早就想做回真正的自己,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只是她自己。景阳站起身,轻移莲步,走到窗前,平静地凝视着夜色中的小镇:“我听你的。”
这么快接纳了轩辕宸,她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心,她需要时间重新来理清这一切,真正用心地接受轩辕宸。
“在我们启程离开幽州时,我便派人给医圣送了一封信。他说,你这种症状短则两三月,长则半年即可康复。”确定景阳并无反对的意思,轩辕宸继续道:“半年后,我便亲自带人来接你,这样……可好?”
心海波潮连连,景阳有感激,还有连她自己也无法言说的情绪。也许,她应该重新认识轩辕宸。不应该再停留在他对零陵公主的残忍上,他是太子,因为身份和地位,他必须处处小心,也必须防备零陵。事实证明,轩辕宸当年对零陵所做的一切并没有错,刑问的一干陪嫁随从中,大半都是大越锦衣卫的人。他对零陵所做的,只是一个北凉太子应该做的。
“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只因为我是景阳。”
“不光因为你的才华,更多的是看重你这人。”
“看重我?”景阳笑了。
她这样的丑,可他还会看重她。
认出了她,至少他可以知晓,现在留在轩辕寒身边的景阳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