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人间炼狱
“这不好吧,小王。”康丹为难地说。
“快点!”
“真的不行。”
“去不去?”
“你的身体还……”
“少废话,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去就赶快去,不去的话我就如你所愿,一直在这床上躺着,不吃不喝不撒尿!”
“好吧,好吧,你等我一会儿吧。”康丹常年陪伴在刘赢左右,自然是知晓他的脾气,无奈之下,也是只能掀起幕帘,外出替他去寻一副拐杖过来。
“这还差不多。”刘赢低哼一声,重又将双手枕在脑后,闭眼休息起来。
“也不晓得大家都怎么样了。”没有亲眼仔细看一看那副惨况,刘赢似乎还是不明白这世间的炼狱到底有多么的恐怖和骇人。
未过多久,康丹竟不知是从哪里果真给刘赢讨了一副拐杖过来。刘赢伸手接过,忍着疼痛下床,随即兴冲冲地往外走去。可是在他刚刚伸头钻出帐帘的那一刻,浑身上下却是顿时变的僵了。映射进眼帘的全部都是断壁残垣,大大小小的碎石一块儿叠着一块儿,漫天的粉尘随着山风四处晃荡。
偌大的视野之内,竟然没有一座尚且伫立着的房舍!刘赢咽了一口唾沫,一颗心也随即沉到了最底。
到底该如何去形容这一场灾难!任凭他以前穷尽自己所有的想象力,也不曾会想到这里的一半景象。
刘赢用鼻子粗粗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撑着拐杖向前走去。到处都是忙来忙去的人们,那条大道似乎是已经打通了,不远处的空地上有序地排着几辆大卡车,有的在卸载药品食品,有的却是在装填着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刘赢胸口一痛,禁不住就是吐出一口污秽之物。
康丹见了,赶忙走过来扶着他,轻拍后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刘赢一把扔了那副拐杖,握着康丹的肩膀就是一阵猛摇。
这苍天为何如此残酷?它难道就不懂毕生的所有与生活的寄托被人瞬间摧毁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难道它就真的一点都不会心软吗?
“犬神,犬神怎么了?你说犬神怎么了,康丹!它为什么要这样?”刘赢神色凄然,不能自己。
“这不是犬神的错。”康丹说,“这都是万恶魔王干的。”
“可是。”刘赢又转过头来,看了看那个原本生机盎然,现如今却是满目疮痍的小镇道,“可是,倘若犬神一直都战胜不了魔王,那我们还信它做什么?我们还供奉它做什么?”
说完,刘赢竟是再也抑制不住,蹲下身,低头啜泣起来。
这场灾难整个灌兜山区共有各族人民五万余人罹难,残疾受伤者十数万,无家可归者不计其数。
布德智、邢敏、吴智、食堂的老宋、茶摊儿的老李还有整天傻乎乎,冒冒失失的李喜儿,这些往日里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此时此刻却都是再也不见了。甚至于连那个在码头上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要等心上人回来的美丽女孩儿,经过这场劫难,也是永远地驻足在了那个花一样的年纪。
这场灾难,带走了太多的欢笑,带来了太多的伤痛,那伤痛深入骨髓,经历过的人或许一辈子都也忘不掉。那伤痛痛入心扉,被击中的人再也不会拥有一块完整的心房。造出的血也会铭刻着痛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刘赢吞下眼泪,举头望天,他想,那上面倘若有神,那么他一定要向他讨个说法!
偌大废墟另一角的医疗帐篷区内,田丽儿正在手脚不歇地忙来忙去。如此废寝忘食的忙碌,她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她这样不知疲倦的状态大约是从她得知父母、弟弟全部逝于这场地震之中的消息时开始的。
那时候,她呆了一会儿,然后便开始像个机器人一样,在这医疗帐篷内外忙左忙右。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瞬间崩溃。
偶尔也会有闲暇下来的医务人员过来想安慰她几句,可思躇再三,还是选择了默默走开。身边的人希望她能好好地哭一场,可平日里动不动就会挤出眼泪的田丽儿,此时此刻却是这样刺眼的坚强。不该有的坚强。
这一会儿田丽儿忽然感觉到一些疲惫,正巧医疗帐篷里也没多少事,没有知会其他人,便是一个人往那别处缓缓走去。本是漫无目的地行走,却也不知为何来到了小镇边上的那一片玄附近。
阳光地照耀之下,湖面上白光粼粼,一波又一波的水纹在微风的吹拂下,向着一边蔓延开去。
田丽儿伫足望了一会儿,然后便是朝着湖畔信步走去。
“我还活着。”田丽儿在心中轻轻地道,“只有我还活着。”
她静静地望着那湖面许久,此时此地,她觉得活着似乎并不是一件当真很快乐的事情,尤其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着。
想到此,田丽儿又往那湖边走了两步。一阵轻风吹来,卷起一波浪花,打湿了田丽儿脚上的黑色布鞋。
她怔怔地望着那片澄澈的湖水,仿佛是在端详自己的家园一般用心。就这样默默地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碧绿色的湖水好像翡翠一样美丽,田丽儿向前迈了几步,又向后退了回来,重又怔怔地站在那儿,望着湖面。
白云飘忽,不知又过去了几朵。
田丽儿就这么一直静静地站在湖边,静静地望着哪里。
直到在她的身后,那个拄着拐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少年悲戚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田丽儿!”他又是叫道。
田丽儿浑身震颤了一下。
“田丽儿,不要。”他轻轻地说着,两行眼泪亦是静静地滑落脸颊。
田丽儿闻言缓缓地转过身来,先是肩膀抽动一下,随即“哇”地一声冲到了刘赢的怀里。
刘赢扔掉拐杖,紧紧地搂住了她。
“都是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让我一个人活着干什么!都是你,都是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救我?”田丽儿一边哀嚎着,一边使劲儿地捶打着刘赢的胸膛,泪如泉涌,哗哗而下。
刘赢见她如此伤心,也仿佛是瞬间就被千万根银针扎在心里一样,悲痛的几乎发不出声音。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发泄出来吧,田丽儿,不要憋着,你发泄出来吧。”刘赢轻拭了一下田丽儿脸颊上晶莹的泪水,亦是哽咽着声音。
花一般的年纪,如何曾遭受过如此变故?直仿佛头顶上整个的天也随着那一排排的建筑轰然坍塌了一般。
田丽儿伏在他怀中越哭越响,最后竟是突然张开嘴巴向着刘赢的左肩膀就是一口咬了下去。
牙齿隔过薄薄的衬衫,深深地镶嵌进了刘赢的肉里。
刘赢鼻子一酸,又是淌出一行泪来,这痛源自心底。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竟是会这样心疼一个女孩子。哪怕是粉身碎骨,只要能让她幸福快乐,他也愿意。
这就是爱与喜欢的区别吗?这就是那种哪怕是痛得窒息,也要义无反顾地守在一起的感觉吗?
菱花铜镜凉,眉深黛料香,魂飞魄散时,还念君安康?这世间男女之爱,当真是能够让人迷失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田丽儿终于是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嘴巴,重又伏进了刘赢的怀里,轻轻啜泣。
而这时,刘赢亦是忍着火辣辣的疼痛,抬起臂膀捧起田丽儿泪痕交错的脸,心疼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低下头用自己的脑袋顶了顶她的额头,柔声道:“不要怕,田丽儿,还有我在,还有我在呢……”
湖边的碎浪卷过来,掀倒了岸边上的一块小小的鹅卵石。
……
清泉镇中心废墟旁边的一座营帐之内,周炳德、周来、胡三民以及其它的诸多将官聚集一堂。所有人都面色凝重,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那一张地图一言不发。而在那副详尽地绘制着这灌兜山区河川地貌的战略地图上面,有几处,被用着显眼的红色钢笔深深地圈了出来。
众人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周来率先站了起来,肃然道:“父亲,形势危急,是到了该下决心的时候了!”
周炳德听了倒也不看他,却是往背后的椅子上一仰,长长地吁了口气。
“再不将大家疏散就来不及了!”周来见他不答更是焦急。
“好几万无序涣散的灾民,哪怕是现在就着手疏散,恐怕也来不及了。这里地势开阔,山体也不高,就是撤,凭这二十多部破车,一时半会儿又能撤到哪里?一旦地震形成的堰塞湖溃堤,大家都会像是被卷入激流的蚂蚁,绝无幸免之理!”周炳德右手边坐着的一位中年将官随即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