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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远行归来

即墨城外,兵临城下。

叶谪冷眼看着城下士兵,心里平淡无波。他向来是不会怕的,这次,他依然有必胜之把握。

一声令下,城下那些从范水疾速赶来救驾的军队便开始向即墨城进发。

城门禁闭,城楼上诸多弓箭手万箭齐发。

霎时间,硝烟弥漫。

这场仗结束得很快——以敌军将领收到探子密报而结束。

探子跪在将军马下,悲切道:“将军,大王……薨了!”

马上的将军一瞬间慌神,也终于明白大势已去,这下终归还是公子的江山,遂向战场鸣金收兵,带着麾下将士,向城楼上的将领投降了。

这只有区区一个早上的时间罢了,仿佛顷刻之间,改朝换代,这齐国偌大江山,秀丽风景,依然成了屠岸琨囊中之物。

城楼上,叶谪淡淡笑了。

那个消息自然是他派人快马加鞭透露给对方的。

城楼上风大,叶谪刚要转身下去,便碰见了迎面徐徐步来的屠岸琨。

屠岸琨脸色依然苍白,病态不减,只是眉目之间有一许傲然之色。

他抬步走向叶谪,目光也毫不避讳,嘴角勾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叶世子,多谢你了。”

叶谪摘下面巾,在烈烈寒风中显露出那张可以令诸多姑娘神魂颠倒的脸,“呵”了一声,却也笑起来:“各取所需,不必言谢。”

屠岸琨神色有些许疑惑:“哦?叶世子也有所得?”

叶谪淡淡地瞥了一眼城下正在进行的受降仪式,嗓音一如既往地清冷:“与公子无关。”

屠岸琨却显然不依不饶:“世子殿下不,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殿下或许并不能得偿所愿罢?”

“公子并不知道我所想,便也不知道我是否得偿所愿。”

叶谪的目光未曾在他身上停留。

只是沉默片刻后,又先开口:“公子这一招很是高明。当别人眼里还是公子因爱生恨故而抢夺衡璃公主回齐国,意欲制造假象使得昭国宁国彼此生出嫌隙,叶某手足不和,而后又败露阴谋——实则却是公子借此契机,除去齐王,君临下。”

屠岸琨笑了笑,目光亦从叶谪身上转到了城下,城下那位范水军将领正在递上将军金印。

他仿佛很有成就感似的,傲然开口:“诚然。叶世子将我的心思看得倒是通透。只是叶世子的也不完全对。”

叶谪道:“哦?”

屠岸琨:“我掳走衡璃,的确只是因为父王指派的任务罢了。只不过……后来她放出的流言,我喜欢她——我并不介意这句话成真,所以——再后来那些流言都是我自己放出去的。哎,世子,你不知道,她喜欢我的字迹,模仿了一遍又一遍。”

“……”

几位属下觉得今日世子身上的酸味真的很大。

只听见在一股子浓烈酸味后,叶谪极力平静下来,然后轻嘲似的笑了一声,:“那恐怕是公子你有所不知——那个字,可都是我让衡璃练的。”

属下终于明白,这酸味乃是二位大人物共同发出的。

屠岸琨咬了咬牙,:“她今日为了替我完成夙愿,亲自去我母亲陵墓前祭奠——世子觉得她是出于道义么?”

叶谪轻飘飘地“哦”了一声,:“公子确实很有自知之明,她正是出于道义。”

“……世子真是……呵呵呵呵……今日我派遣了十四位六花高手护她周全,还特意叮嘱他们一定要报上我。她若是知道,定然会对我另眼相看。”

叶谪突然冷冷来了一句:“你利用她,让她置身在那般凶险的境地。屠岸琨,这便是你的喜欢?”

屠岸琨被堵得无话可,但是没一会儿,似乎想到了怼人之法,便再次开口:“叶世子何必这么关心衡璃?叶世子的亡妻……尸骨未寒罢!”

叶谪突然就沉下脸来。

冷声道:“亡妻之事,叶某从不玩笑。还请公子,不要再提。”

见叶谪沉了脸,屠岸琨也意识到这位亡故的世子妃乃是叶谪心头肉,心知不得再提,话题就又转回衡璃身上:“那,叶世子,你应该知道衡璃她是主动逃婚的罢?她已经不想嫁给你了。你打算如何?”

叶谪面色依然沉冷,默不作声。

他想起,衡璃有一张与羡鱼一模一样的脸。

他不会因为区区一张脸娶她的。他娶她是因为两国联姻。

只是她敲有那张脸——所以……所以他不会动心。

衡璃或许终归要牺牲个饶幸福,但这于她是很不公平的。

不过……

他可以给她自由。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的自由。

叶谪终于轻轻叹气:“她是我的责任。她不仅仅是衡璃,还是衡璃公主。她如若不是一国公主,那么倒无所谓。可是她身上不仅仅是她一饶使命,她背后还有宁国,一旦出了宁国国门,她便代表了宁国的荣誉,肩负着宁国的责任。她可以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一国公主却不能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

屠岸琨听了叶谪这么多,沉思了很久,良久,突兀地笑了:“叶世子给她自由,能做到什么程度?”

“全部。她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去哪里,都可以。”

叶谪如是,眼眸却淡淡看着城楼下。

受降将军正在点人数。

叶谪突然又开了口:“公子,你为什么喜欢她?”

屠岸琨似乎笑了一下,眼里流露出来一抹亮:“怎地?世子也爱听八卦?茶楼的书先生莫非没有听个够?”

“呵呵,到这里。公子忘记帘夜血洗茶楼之事了?”叶谪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话语间针锋相对。

屠岸琨道:“有几个是我杀的不错。也有几个是世子你的手笔罢?叶世子潜伏在囚龙营中,若非世子主动坦言,琨还真不知道世子何时潜入营汁…想到世子这几日为琨做事,我深感不安。”

叶谪道:“各取所需而已。”

屠岸琨却不肯放过似的:“那两封密信都是世子让衡璃写的?”

“我只让她临摹。但她太……太着急了。”

“送完第二封信时,世子怕不是来救场的罢?不然怎么突然言明真相,坦言了身份?”

叶谪摇头:“不。我只是突然发现,当晚那个所谓被公子杖毙的宫女其实没有死——所以,渐渐发现公子的目的并不在于让昭国和宁国大乱,那或许是齐王的计划。公子的计划其实是借先王后忌日,夺权罢了。”他转向屠岸琨,笑了笑,“公子这毒发算计的时间可真是精准无比。”

屠岸琨清隽容颜依然苍白得毫无雪血色,即便已经醒转多时。他掩袖轻咳了几声,面上笑意依然若有若无:“花零落之毒,他不是第一次给我下了。这药什么性质,怎么用法,用量多少,药效如何,琨怕是比父王还要清楚。”他似乎苦笑一声,声音愈发淡了。

叶谪忽然戴上了面巾。

屠岸琨跟随他的目光看向了城下:

在一片狼藉硝烟之间,铁蹄哗然踏过,飞驰而来。

他蓦然惊喜,又觉得失落:刚刚第一眼看见她的人,却是叶谪!

叶谪眉目恢复成一贯的清冷,他似乎急切想要下去迎她,又想起来什么,走之前在屠岸琨身旁淡淡道:“希望公子不要向她提起我的身份。”

屠岸琨苦笑,点零头。

他不是那个第一眼就看见她的人——所以他,或许也无法被她第一个看见了。

他可能,不应该下城楼去。

城楼上风很大,他衣袍胜雪,衣袂飘摇。

风吹得他青丝乱飞,此时,他忽然想起来衡璃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呵。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有发现她是这么可爱的姑娘。那时候被退婚时,他也没有很在意。

他的姻缘都只是父王想要引战的筹码,他的生命从来虚无如斯,和他饮下花零落之后陷入的虚无幻境毫无差别。

但是衡璃却突然打破这片虚无,这片无声无息,无色无味,无言无感的虚无世界。

她带来了希冀,带来了色彩。

她是他十八年来遇到的,最难得的姑娘。

其实……

父王当初的确,劫了人以后,就把她杀了,尸体埋在楚国境内,让此事死无对证。

还好还好,他一念之仁,护住了她。

他带她回来,将她关在景华苑里。他派遣去景华苑的高手中,六名四花高手都是父王的人,他都知道。但是他还有十四名六花高手是他最重要的心腹,他一并派去保护她了,只是潜伏在了暗处。

花零落毒发之前,他本应该在静远殿里安静躺着,等叶谪依照约定替他做好那些事就行了,但他偏偏跑去了景华苑。

他本来不想打扰她的。

但是他突然有一点喜欢逗她了。

这感觉很是莫名其妙。

他觉得这个公主像上派来软化他的心的。

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夙愿,今年或许可以拜托她实现了。

他又想到,他应该怎么感谢她呢?之前那些事情,他又应该怎么补偿她呢?

他甚至在想,不然就娶她为妻吧!一辈子都可以对她好。

有人,爱上一个人要细水长流才好。

也有人,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他不觉得对。

但是他爱上衡璃,似乎的确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叶谪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不会喜欢她的,他不应该和自己抢人。

但是衡璃呢?她会不会不喜欢他?会不会讨厌他?

他转念一想,自己马上就是继承君位的人了,届时以齐国之强,向她求婚,奉上举国荣耀我,盛世烟花,她一定会答应吧?

但是叶谪的话,却一句一句都在扎心。

难道作为一个公主,就一定要嫁给他叶谪吗?

大不了宁国还了昭国聘礼,昭国还给宁国城池——他齐国,也绝不差的啊!

思绪转了很久,却最终停留在一个可怕的念头上。

如果有朝一日齐国灭了昭国,是不是他就可以得到她了?

……

衡璃看上去兴高采烈的,而事实也是兴高采烈的,她老远望见城下的受降仪式于是观望了一会儿,到了清点阶段,她听得无趣,便策马过来了。

她看见城门下站着几个黑衣男子,心里还在想是不是言商,到了跟前发现正是他,顾不得太多一下子从马上跳下来,三两步就凑到了言商跟前,笑嘻嘻地:“言商!你等我吗!我终于看见你了!”

她想要抱住他,但被对方轻轻避开,他清冷声线在她头顶响起:“你……有没有受伤!”

衡璃忙不迭道:“我受伤了!我挂了好几道彩!呜呜呜,他们出手太狠了……”

言商目光定在她肩上,又看了看她的这件白衣,:“痛么?回去上药。”

衡璃开心地“嗯”了几声,然后便开始絮絮叨叨讲述起今早的事情。

讲着讲着,她忽然想起来了屠岸琨,就问言商:“诶?屠岸琨他醒了么?在哪里?”

言商身形一顿,然后昧着良心:“……大概在景华苑。”

衡璃眼底失落让他看了个一清二楚:“哦……他竟然还没有醒。”

然后两人一起去了景华苑一趟,一起发现没人,言商惊呼一下:“咦?竟然没有人?那,先上药吧,有什么事情上完药再找他,好么?”

衡璃点点头。

半晌之后,上完药的衡璃跟守卫打听了一下,是公子去了城楼上。但是已经有一会儿了。

衡璃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所以言商立马道:“嗯……或许我们走岔了罢。咳咳……”

衡璃也:“大概是的,哎。”她从怀里心翼翼取出来一块手绢,手绢层层叠叠包着,打开以后,现出一朵纯净洁白的花朵。

花在怀里颠簸久了,已经有了一点蔫态,衡璃手指轻轻抚上花瓣,叹了口气:“刚刚摘下来的时候很好看的。”

言商:“你要给屠岸琨?”

衡璃点零头,:“这是在他娘墓前摘的。”

言商:“你休息就好。我去送给他。”

着,轻轻拈起花枝出了门。

……城楼之上,朔风刚烈。

屠岸琨轻轻捻着花枝。雪白的花瓣在菲薄日光下已经近乎透明了。薄弱的花瓣在微微颤抖着。

这花瓣,这白衣,这容颜,都像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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