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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2)

完毕,擦干泪水,款移轻步,走出大门,沿摊寻找好松鹤,大街上有永新来的田八字,三江李八字,石角的罗八字,蒲河的赵八字,三角王八字,唯独这好松鹤生意兴隆。好松鹤本姓张,通惠人,因出名,本姓早已无人知晓,因其过于神算,竟无后人,孤家寡人,已是风烛残年,好松鹤不单能称命算八字,还会星卜之术,星卜是观天象,以星为导向,判断吉凶,卜是耆龟之术,以神龟推算祸福,因其理论太深,好松鹤也是仅通皮毛,摊子离观音阁一箭步之遥,只见路边一个金封肆,青布帐幔,一张风幌迎风招展,上书“好松鹤”的正楷大字,左右一副楹联:

子平推贵贱,铁笔判荣辱。

远看铺子里面正襟危坐一个能写快算须发皆白,清风瘦骨的老先生-好松鹤。店铺门口热闹非凡,突然来了一辆小车在店铺门口嘎然停下,走出一位国军军官,车内坐着一位嫩花花似仙女般美丽而风骚的女人,好松鹤虽已年老,戴着一副深度水晶老花眼镜,头戴青布道巾,身穿布袍草履,腰系黄丝双穗绦,手执龟壳扇子,年约七旬之上,生得神清如长江皓月,貌古似太华乔松,身如松,声如钟,坐如弓,走如风,但见他:能通风鉴,善究子平,观乾象,能识阴阳,察龙经,明知风水,五星深讲,三命秘诀,审格局,诀一事之荣枯,观气色,定行年之休咎,若非华岳修真客,定是成都卖卜人,好松鹤端坐于正堂却从门中直勾勾地盯着街上一静一动,军官急飞般跨进堂内,年纪约四十上下,却依旧风度不减当年,朗声说:“久闻老先生大名,今日特慕名而来拜会。”

“长官请坐!有何请教?”

长官坐在太师椅上,一个小生端上茶来,好松鹤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在冷冷观察军官举动神色,好松鹤顺手端出一竹筒,军官迅速捻了一根纸卷,好松鹤打开一看,是个“好”字,好松鹤便故作笑颜说:“恭贺长官燕尔新婚!”军官微微点头,默认了。好松鹤马上变色摇头,蹙然不悦道:“长官有些不妙,可惜有子不在身边。”

此话也可说死了,也可说不在跟前,军官皱眉道:“老先生实话相说,犬子已死二年了。”

好松鹤见兴头一起,请军官再捻一纸,军官信手一捻,是个“孝”字,好松鹤娓娓道来说:“吉兆不好,孝字去子,换成与字便成考,看来长官父亲健在,母亲已逝。”

“老先生说得对!”

好松鹤见好即收,又请长官拈纸,打开一看,“宏”好松鹤故作惊叹,大呼:

“哎呀呀j运来了,长官定是连升二级,官运亨达。”

“老先生神算,神算呀!实话相告:下官在台儿庄一战,本部人马杀得鬼子丢盔弃甲,李宗仁亲自为我请功……”

临行军官豪爽地从军用皮包里掏出一把大洋,不加清点,放于案上,仰天大笑不已,随手取一纸,借用已沾墨的毛笔,手书:

“妙算如神!”

四字赠与,好松鹤弯腰致谢,军官满面春风昂首跨步地出了门,钻进汽车一溜烟地走了。淑华满面忧愁地进了门,好松鹤见淑华穿着朴素,却仪态非凡,慈祥端正,使收敛笑容不敢怠慢地说:

“太太!算一挂?”

“先生先称天命。”

“请报贵庚?”

“乙丑年,丁寅月,子丑日,午时生。”

好松鹤拿出铁算盘,哒哒跌跌,命相一加,把头连连摆摇了三下,他到是在平日里把袁天罡《称命经》读得滚瓜烂熟,荡荡说来:

“此命生来大不同,忙忙碌碌苦中求。

苦尽甘来不一般,终到寿年享天福。

太太天庭饱满,地腮方圆,鼻如悬胆,主贵两眉紧锁,额间有槽绞,可悬针当天,虽有凶煞,终须是啾唧不宁之事。太太为人一生有仁义,温柔和气,任劳任怨,行为端正,性格宽宏,喜怒有常,心慈好善,看经布施,广行方便,一生操持,把家做活,替人顶缸受气。还道不足,别人睡到日头半天还未起,你老早就在堂屋转,虽是一时风火性,转眼却无心,亏你这心好,人缘好,你还要活六十年,刚好一个甲子,九十岁以上收老,儿女宫上有些不实,不过也招个儿来收老,终有寿。”

谁知淑华听罢哎声叹气,好松鹤惊问:

“太太!这等妙龄青春,生长深闺,处于富足,何事不遂而忧愁思虑,何因不顺而有些郁结不足之气呀?”

一席话道出淑华真病,竟自痛苦流涕,表情失控,哭诉道:

“先生有所不知,我男人与小女为结发夫妻,结婚后恩恩爱爱,谁知男人外出谋生,便另找小老婆,如今这一家子乱世为王,九尾狐狸精出世,昏君祸乱,贬子休妻,把我落得一边,请先生仔细用心,替我详解详解,指点迷津,我不求别的,只愿得小人离退,夫妻爱敬便罢了!”

说罢将霍仁帆的八字也递去,好松鹤看罢说:

“夫主一生定掌威权之职,一生盛旺,快乐安然,发福升官,主生贵子,为人一生耿直,干事无二,喜则合气春风,怒则是迅雷烈火,一生发福发财,临死有一子送终,妻妾无数,终有结发之妻伴老。可惜太太这般青春妙龄之际,独自孀居,又无所出,甘为幽闷,一心只为夫好,一心扑在丈夫的儿子身上,真乃女中楷模,仁慈忍让,换着他人,又不知做出多少坏事。”

“先生明示?”

“太太也不须烦恼,真所谓贪富非关天地,祸福不是鬼神。万事不由人算计,一生都命安排,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凡事都应仇将恩报,常言道: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阴沟里就是棺材,凡事宽宏些!”

一席话,淑华茅塞顿开,犹如睛空开了天眼,豁然开朗,一身轻松。辞别了好松鹤。出门沿街找帮共。这帮共一出现在观音阁一带,那些满街的拖神,打秋风,漂叶子,跑流差,打滥仗,叫花子等等早已认识了小帮共——霍少爷,自是成群结队跟到追,一个说:

“少爷!押人人宝,好耍得很!”

“少爷!单双福更好耍!”

这些拖神们都是无知无识无手艺,无依无靠无根脉,不是赌场站拐,就是烟馆靠灯。不过他们也是人,要生存,各自在社会的缝隙中,投师入帮,专事人人宝,红黑宝,单双宝等卖假技俩,不过师傅传技,也是必须遵守规矩的。一是找碗吃碗,不准赚大钱,有个帽儿头足矣。二是必须出县跨省,不准在本场内活动。这叫岸鹰不打窝下食,宁可打滥仗,不准偷鸡摸狗,为首的人四十来岁,身穿长衫,大披头,破雨伞一把,拿出一副扑克牌,抽出三块使用,以钵簸为滩,一块是大鬼,另两块是红桃,梅花点子,摊子摆好,圈子一拉,向四周边揖边说:

“喂!左右几堂,仁义几社,兄弟来到贵龙码头,诸事多望哥子们维持,俗话说得好:山不转水,水不转路相连,今天请哥弟伙们多多包涵包涵!”

于是手上开始玩牌,规矩是赌注栽压在“人”上就赢,压在点子上就输,为了分散注意竟小唱:

“嘿!看到盯到,人人宝儿打开了,人人宝,人人宝,栽到人人就赢了。全得宝来宝换宝,舍得珍珠换玛瑙。”

只见三张牌在他手上左右交换如孔明灯般飞快旋转,眨眼间换了好几个位置。左右媒子唆使道:

“小兄弟押得了哟!”

帮共拿出全部铜角子,看准人牌一押,就在人人掬钱押注的一恍眼瞬间,摊主已飞快换了牌,翻开,输了,赌客大都输了,摊主赢了钱连忙将钱收了,心中有数,足够一天的伙食,意欲收场,摊主便眨眼三下,拖神会意:

“哎呀!乡丁抓赌来了,还不快跑呀!”

“快点!快点跑……”

于是急急忙忙,扔掉钵簸,收起三块牌,拨腿就跑,大伙才回过神来:

“帮共!帮共……”

帮共听见大妈喊他,才从人群中钻出来,章淑华见到霍帮共,一阵埋怨,把他手牵着回城,回到恒昌裕时分,已是掌灯时分,霍仁帆与廖素容,仁廉,奂明,冷作云,乔志,兰青云等在吃饭,喝酒划拳,一股酒香迎面扑来,只因去了一次昆明,煤油生意赚了大钱,霍仁帆问:

“到哪里去了?”

“爸!到观音阁去了!”

“少爷!可千万别去,那里拖神们利害得很,有多少钱也会被他骗了去。”

“来来先吃个鸡腿再说,小学毕业后,下重庆中学去读。”

“好吗!”

“免得一天东跑西跑!”

“……”

霍仁帆自从回来也从来没有进她的卧室,她在厨房里吃了饭,便提水进自己的房间,洗漱毕,便上床,帮共一般要玩很久才回房,反正独守空房已成习惯,突然愰当一声打开,帮共冲进屋来嬉说:

“鬼!鬼来了。”

“鬼啥子!你疯了,快上床!”

帮共嬉皮笑脸爬上床,蒙头大睡。小儿家一注香的功夫便酣然入睡了,淑华孤寂地揽着帮共睡觉,一觉醒来还是半夜时分,听见杜鹃鸟的啼鸣,更使她倍感寂寞,愤怒和忧愁。她睁眼望着窗外,天已大黑,帮共一天到晚只知玩耍,脸脚也懒得洗就上了床,身上汗味,体香味扑鼻而来,她不由亲切温存地去亲他的脸,摸他手,她辗转不能入眠,春天的夜也是不平静的,充满了各种生命的细微声响中,她敏感地听到了一个女人娇媚的呻吟,在夜空中忽远忽近地飘荡,怀中的帮共正睡得香甜,她轻轻地从帮共的头下抽出她有些酸痛的手臂,悄悄地下床来,出了门,春天里的大院,一切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院中花园的水池,小金鱼在水草间穿嬉,池水平静犹如一块明镜,把她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在水面上,她顾影自盼了一阵,苦涩和甜蜜交织在心头……,水中映出丰腴而还充满青春活力的身躯,她怅惘地呆住了,突然间一种凉冰冰的感觉从心头扩散到四肢,不由哆嗦了几下,如玉般的牙齿咬着有些苍白的嘴唇,鼻子一酸,觉得无限的委屈,洋楼里似来一对狗男女的喜悦吟叫,把两只手气的冰冷,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她真想冲上楼大闹一场,但她终于克制住了,她知道除了白生气之外,又有什么用呢?便失魂落魄似的在花径中游走,也不怕苍苔冰透了凌波,花刺抓伤了裙褶,蹑迹隐身,明亮的月光象水银般倾泻在百花争艳的花园里,她毫无睡意,整个花园沉浸在祥和的月光中,花园深处树丛中一片葱笼和寂静。径边种植的麦冬草已凝结上晶莹的露珠,露珠沾湿了她的裤脚,她痴痴地坐在一条石凳上,石凳此时是最为冰凉的,她也没有丝毫的感觉,无意中她看见那扇窗子里透过亮光清楚可见那个女人倒骑在男人之上,来回自动摇摆,口中呻吟不已,她不愿看下去,嫉火在她胸中燃烧,她气得快要发疯了,快步离开,咬牙切齿说:

“骚货!骚货!烂鞋!”

她显得有些迷惑而不知所措,心灵深处也不愿就此罢休。无意地说:

“难道我就不能偷男人?”

随即她被这个邪恶的想法给惊住了,害怕地望着深遂的天空,眼角的泪花在月光的清辉里闪烁发光,她真想痛痛快快地仰天大哭,忍俊不住跑回自己的房里,牢牢地关上门,脱下衣服钻进了被窝里,紧紧抱住帮共,可是那偷情念头如挥之不去的乌云在她心里时隐时现,一次比一次猛烈来袭,偷谁呢?奂明,对,只有奂明那英俊的面容,健壮的身躯,诚实的性格,是她童年所见父亲形象,是她少女时最喜欢,最崇拜的男人,有时觉得奂明也被她的温情所感动,他的眼神里隐含着一股潜在的热情,如利箭刺向她的心……。

半夜时分,天色一阵阴黑下来,窗外簌簌下起靡靡细雨,真是:

箫箫庭院黄昏雨,点点芭蕉不住声。

房檐四庭皆流水,洗濯满园花草木。

潇湘夜雨断愁肠,彭泽晓烟归宿梦。

至今情绪几惶惶,盖棺不作横金妇。

第二天,奂明,王善夫,冷作云早早地来吃早饭,王胖子,吕梅,秋莲,罗芳早已将荷包蛋端于大厅桌上,几人连吃边闲谈,淑华将帮共穿衣毕,送他出门,回到大厅,看见了奂明,她的心不禁怦怦地跳动,今天觉得奂明有一种她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帅气,英俊的面孔显得异常的端正,不由脸上发红发热,一种莫名复杂的感情完全浸润了她的心。

霍仁帆与廖素容打扮得整洁光鲜说:

“司爷!奂明今天也没啥事,改天司爷也去昆明,争取多拉几车煤油,哼!想不到竟搞了个顶对,黎县长今天走,李白英今天赴任,怎么说今天也要去一下。”

王善夫早去开车,奂明说:

“晚上我来接?”

“来也起码九、十点钟了。”

霍仁帆手挽素容,进了车内,一溜烟开车而去。冷作云、奂明、王胖子、霍仁廉便在一起打起天地人的川牌,秋莲,罗芳自在厨房收拾。淑华今天突然怕见奂明,但又忍不住不看,越看越觉奂明既可爱,又可怕,迟凝,徘徊,心在恐惧和希求中颤栗,便那嫉妒的怒火如炉中火心越烧越炽,渐渐泰然且无所惧怕了,奂明与其她迎面相遇,他不再含羞低头,而是用奔放,热烈的目光迎上去。

打了一天的川牌,吃完晚饭,王胖子,冷作云还想打,饭桌自是由两个丫环收拾,奂明赢了钱,晚上不想打,淑华说:

“奂明!”

奂明也异样感觉到大太太异样的目光,不觉有些心花怒放,他凝视她灼热的目光时有些不知所措说:

“大太太!,你病了,不舒服吗?”

奂明的伺候如涓涓细流浸润她已是伤透的心,犹如枯木逢春潮再发,甜丝丝的感觉油然而生,隐约瞥见他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她松驰的全身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忧郁的眼睛顿时发出热情奔放的光芒,心不由已地说:

“奂明!奂明……”

她忘情地伸出双臂,奂明被这一举动吓得惊慌失措,倒退一步,惊惶地左右顾盼,幸亏人都在大厅,这侧房无人,他稍感放心地松了口气,低声提醒说:

“大太太!你要是累了,回房休息!”

淑华不由娇嗔而又哀怨地说:

“哼!你的胆子比耗子还小。”

“左右有人,我也是对你好呀!对了!我得去接大哥了!”

“奂明!打牌!”

“不来了!”

淑华见奂明毫不理会她的热情匆匆而去,如一桶冰凉的井水从顶而倾,不由失望地垂下手,奂明临出门也回首嫣然微笑。一洼春水全无浪,也有春风摆动时,小帮共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下子扑在她的怀里。

“大妈!我饿了!”

一种母亲的爱充满了她的胸怀,心痛地说:

“到处乱跑,一身都是浃浃,走,我把饭菜放在锅里温起的。”

厨房里新添了一个丫环,专门给王胖子打杂,淑华一天也轻松了许多,丫环长想乖巧,口齿伶俐,名叫王翠花,刚满十六岁,豆蔻年华,被逼无奈,来到霍家当了丫环,家中本是有街房的,无奈父亲王予吸食鸦片,一年功夫,把街房也卖了几百块大洋,租房住,老婆出去帮人洗衣做饭,小女王翠花可怜巴巴一天到晚在街边长大,王予是吃屎的狗断不了那条路,没有几年,又溜进烟馆去抽鸦片,欠一沟子债,债主追上门来,王予老婆哭天呼地,也无济于事,俗话说得好,文钱逼死英亢,况且王予这个烟灰,债主带着打手,气势汹汹,吓得王予只得认了限期还钱,叫来人偏二,把王翠花卖给霍家当佣人,霍仁帆见厨房少人,便给二百块大洋买下,第二天与冷作云,王善夫,廖素容上成都,一则,川中庆康行庄老板刘师亮有要事相请,顺便素容也想回娘家,王翠花来到恒昌裕,张淑华见她一说一笑,帮共也要上重庆读书去了,便格外喜欢她,王翠花见大太太整日郁闷,讨好地说:

“太太,我看你整日不言不语,不如去北街参加同善社,我爹自从进了同善社,人也精神了,也戒了烟,也不打我母了,他口中常说,被佛主感化,超度了。”

“你爹叫啥子呢?”

“叫王予,你说我的名字,他准保举你入社。”

何母也来插嘴说:

“淑华呀,你去看一下吗!俗话说:忍气家不败,忍口不拖债……”

这老太太近来保养得白白胖胖,与霍寿泉一样,穿着也象一个大绅粮婆了。整日里佛经中求超度,第二天,淑华早早地起床,吃了早饭,来到北街,原来的火神庙已改为慈善堂,门首昂首站立两位青衣人说:

“女施主!你找何?”

“师傅!我找王予。”

“喔!找王师兄,请稍等。”

一人进去通报,一哈儿功夫,王予出来说:

“太太你是?”

“王师傅!王翠花叫我来的。”

“噢,主人家稀咸,主人家有何事呢?”

“我是来皈依的。”

“好好,我向号首引荐!”

“当!当!……”

“挂一个红灯了,敌机已进川了。”

一个青衣人脱口而出。原来城墙上的防空监视哨已接到了敌机入川电话,便叫人敲钟,挂起紧急警报,挂三个便是敌机临空,有人在城墙上高喊:

“各位先生!女士!注意,敌机已快临空,尽快迅速疏散,不准随意走动!不准包白帕子!穿白衣服!禁止烧火煮饭!”

“放你她妈的狗臭屁!”

王予将门关上,骂了一句。引至内室,袅袅香烟充满着糊味,化纸的香味,大堂里坐着几十位虔诚的男女在那里诵经,正堂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佛”字,两边点着油灯,案上摆着供果,佛字的上额书写柳体“同善社”,又叫普仁嗣善堂,同德善堂,有仁总社,原本属方便门分出的一个支脉。袁光明被杀后一度消灭了,其创始人本是方便门旧五号的中号致和祥号首,即永川红炉厂彭汝遵与石壕羊叉乡沼泥池的主正师慈音佛胡惠珍之子——李坪成,民国初年在永川红炉厂正式成立的,二人均为十七代祖师,道号溯古老人,在重庆的葡萄院,发展号首周中华,谭蔚苍,苏美渡,民国二十年,苏美渡来到綦江发展,提爬陈叔凡在东溪当号首,陈叔凡退出团练局,在东溪创建同德堂,这苏美渡仍在县城主持总号,陈叔凡原本是团练局长,他一信教,于是跟丛者甚众。总号下分乾,坤两社,内部分工也有六舍,即道德舍,文书舍,节流舍,宣讲舍,视察舍,仁堂舍。各舍均有道首负责。这苏美渡五十上下年纪,身着道袍,长发飘然,目无斜视,在莲花座上盘脚打坐,表情庄严肃穆说:

“王兄弟,你今日引荐何人来啦?”

“凛告号首,本人时刻牢记号首的教悔,诚心敬佛,发展道友,这位姐妹是小女的主人家,也是来皈依的。”

“王兄弟真是进步了,不过还差一个引进师,你就作她的拳保师,你去把张星斗叫来。”

“谢E首!”

淑华便坐在号首跟前,王印鸥去找张星斗,号首苏美渡便飘着一双淫眼,把淑华上下打量,见其穿着不凡,知是殷实之家的妇人,可多得道金,在她身上打主意是不太可能。

“号首!张星斗来了!”

这张星斗是个精骨人,肤黑,身材矮小,本是一个拉船的力夫,平常与王印鸥想好,苏美渡口中念念有词,单手立于胸前,上指天,下指地,引进师,保举师,淑华等都面朝“佛”字,苏美渡朗声说来:

“盖闻法初不灭,故归空。首本无生,每因生而不用,由法身以垂八相,由八相而显法身,朗朗惠灯,通开世户,明明佛镜,照破昏衡,百年景类,杀那间,四大幻身如泡影,每日尘劳碌碌,终朝业试忙忙,岂知一性圆明,徒逞六根贪欲,名名盖世,无非大梦一场,富贵惊人,难免无常二字,风火散时无老少,溪山磨尽几英雄。道友报上姓名来!”

“章淑华!”

“章姐妹彻悟了吗?”

“彻悟了!”

淑华觉得一下子震住,王予说:

“主人家只须跟到念就行了!”

“是!”

“在无极天尊和佛祖神前,诚心入道,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决不泄漏天机,决不欺师灭祖。倘有违纪,天谴人诛,五雷轰身!”

淑华立于佛字前跟着念了一遍,道友们在旁边烧起了符纸,号首苏美渡说:

“章道友,从今而后,你便点窍入道,便是同善社的姊妹弟兄,我同善社有个规矩:凡入道者,需缴纳道金,你可带来?”

“带了!”

淑华早已随身带上平日里的积蓄交与引进师,号首苏美渡教悔淑华道:

“南无尽虚空遍法界,过去未来佛法僧三宝,无上至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释迦佛,梵王子,舍了江山雪山去,剐肉喂鹰鹊巢顶,修成九龙吐水混全身,成就南无大乘大觉释迦遵。章道友入道后,要坚持坐功,修身,这样才能成正果。”

“号首这些我都能够做到!”

“本道信俸无极天尊,每月三个会期,三月十五日为一渡龙华会,五月十五日为二渡龙华会,九月十五日为三渡龙华会。”

“号首这些都记得到。”

“我同善堂内凡入道者便可超七玄,拨七祖,又能超生了死,去病廷年,还能免脱刀兵水灾劫难,若坚持吃长素,淡淫色,死后便可不坠地狱,女不坐血河,时时坐力修道,心诚感悟方可修成金刚不贩之身,将来了道,方可上天堂……”

“呜呜……”

号首话未说完,只听见警报声响起,众道友甲已惊慌失措,有的已准备拨腿外出。

“不要怕,有佛主保佑,何惧他飞机……”

一哈儿,几架日军飞机飞临上空。炸弹便倾泻而下,两颗炸弹不偏不斜落在积善堂,轰隆隆地引擎声吓得众人全身打抖,号首却装横作样,强作镇静,勒巴苦挣地说:

“王道友,张道友你二人出去看一下。”

王予,张星斗领命出去,轰隆一声,二颗炸弹接连落于四方井的院子正中,当场炸死王予,张星斗,守门人罗文玉,一时火光四起,硝烟弥漫,弹片横飞,众道徒只好爬在地下。日军飞机飞得矮矮的,分别向石佛岗,马家坡,长石塔投下炸弹,然后扬长而去。城里的大街小巷的居民象被捣捅破了蜂巢的马峰,乱哄哄的到处乱窜,两边街房的瓦块,砖头天上横飞中弹处有的炸死,炸伤,有的身躯被炸成了肉酱。沿街血迹斑斑,呼儿唤女声,凄历呼救声,相互交织,一妇女躲在黄桷树下,一颗炸弹坠地,弹片飞起,炸断右臂,她咬紧牙关,强忍剧痛,到处乱跑。同善堂的道友回过神来,哭声一片,纷纷跑出大门,淑华跟着人群,见引进师,保举师倒于血泊,已顾不上他们了,冲出大门见大街上一个女娃儿倒在地下,已被炸成肉酱。另一人的肠子,飞挂在黄桷树上,到处是哭喊声,血流满地,县衙门监狱也被炸,有些犯人,当场炸死,有的犯人,袒胸露背,披头散发,乘机逃跑,一片混乱。

章淑华回到恒昌裕,大家象没事一般依旧平静,王翠花迎上来问:

“太太见到号首没有?刚才有日机轰炸……”

淑华一言不发,心悲可怜翠花,从此无父相依。回到房中早早睡觉。

淑华从此神思不安,身心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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