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2)
陈希龄终于找了个机会请张佐斌到陈希龄岳父邓量澄家吃饭,邓量澄是东溪有名的士绅,古文上颇有些造诣,但见他依旧是布履长袍,银发白须,古相神貌,邓量澄特地安排了厨师造了几个好菜,饭后先是一阵闲谈,邓老先生招呼排上麻将,陈希龄便从内衣取出二百元放在张佐斌面前:
“张团长拿去作本!”
“客气了!大家打打小牌消遣!消遣N须这样!”
随即掏出自己的钱,把二百元还给陈希龄,果然一身正气,憨厚正直。副官也凑上一角,四人打了一阵小麻将,佣人便端上茶来,大家喝茶闲谈起来,张佐斌说:“现在前方吃紧,我们在后方紧吃,惭愧惭愧!”
陈希龄听罢一时竟猜不透他,张佐斌风度翩翩,体格健壮,军服总是穿得整整齐齐,国民党的军官大都说在面子话,便说话来引他:
“是的,是的,张团长看过邹韬奋写的《萍踪寄语》吗?写得还是很有些意思的!”
“邹先生所写的书,早有所闻,苏联人民是在认真地建设自己的祖国,而我们居高位者,只知中饱私囊,可叹!可叹!”
“陈团长!蒋介石不顾全国人民的根本利益,大好河山拱手让给日本,将主力退至四川,悍然发动皖南事变,杀害新四军七千多人,胡宗南屯兵陕西四十万人,虎视眈眈八路军,真是自毁长城,民族败类呀!”
“国民政府抗战失利,确属委员长用人不当所致,而对新四军,八路军动手这也是委员长的失策,即使是内战也应等抗战完后再来解决。”
门外走进手枪营长说:“报告!”
“什么事?”
“从重庆运来的军需又被安稳坝的土匪给抢了。”
“什么?他妈的,简直是胆大包天!”
“团长!这几个棒老二,我带手枪营上山把他们全部歼灭了,免生后患!”
张佐斌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在房间中徘徊。原来自綦江匪乱平息后,几乎没有土匪,偶尔有些小股偏棚,人数也不是很多,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安稳坝以杨济安为首,纠集了二三十人的兵痞在安稳坝拉了一个小棚子,杨济安为刘湘的排长,前线开了小差。张佐斌问:
“你确定还是杨济安无凝吗?”
“千真万确!”
“这股土匪历来川剿则往黔窜,黔剿则往川窜,杨济安也是二十一军排长,也曾是党国效力之人,也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安抚为主,不用武力,邓老可否为中人,请传个话:我愿与杨济安单独谈判。”
“张团长如此仁义,老夫愿冒杀头之险去走一趟。”
“爸爸!我陪你去!”
第二天,陈希龄陪着岳父邓量澄老先生坐着滑杆,一路上千辛万苦,穿林涉水来到安稳坝老营寨,这老营寨是糜烂时修筑的,只见它三面悬崖峭壁,一面临水,上了山,四面府视八荒,上修高一丈的城墙,四角修有碉楼,独路上山,碉楼站岗的土匪都是穿着川军的服装,大喊:
“站到!干啥子的?”
“兄弟!我找你们扬排长!”
“放屁!我们这里没得杨排长,只有杨司令。”
“哎哎!兄弟!就是见杨司令。”
“等着!”
士兵前去通报,不一会儿,士兵说:
“上来吧!”
放下梯子,二人爬了上去,一看老营寨上面果然别有洞天,上面原本是二郎庙,大小房间几十间,正殿还保留塑像,方园也有十几亩地的见方,士兵引着来到正殿,只见杨排长杨济安一身戎装,站于大门口说:
“二位先生尊姓大名?”
“老夫邓量澄,女婿陈希龄。”
“老先生大名如雷贯耳,请,上茶!”
进入大殿,只见大殿上摆着七八挺轻机枪,几十箱弹药,被服等物资,多半是这次伏击中收获的,邓量澄与陈希龄坐下,士兵端上茶来,邓量澄小心翼翼地说:
“杨司令!老夫今日特为张佐斌团长转给杨司令一句话!他愿单独与你谈判!”
“啪!”
杨济安竟然拍案而起,桌上盖碗茶都溅到了地下,陈希龄仔细端祥杨济安,此人五大三粗,黑脸堂,一看便是可以说动的那号耿直之人。陈希龄心平气和地说:
“杨司令!请息息火,张团长说了;只要杨司令愿意放下武器,过去的事情一概不咎。杨司令!你想想看,你这个老营寨也不过二十来个弟兄,老营寨虽是险要,若是张团长派大军一围,几个月之内便弹尽粮绝?”
“大不了老子们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杨司令!你的弟兄们我看都是些上有老,下有小,既然张团长给了个台阶,不如顺着往下走,堂堂正正地做人啦!”
杨济安听了一席话,把脸涨得绯红,来回加快走动,最后停下来说:“老先生如此说来,也有些道理,不过,他必须一人来老营寨下安稳场与我谈!”
“我一定把话转告到!”
二人告辞,回到东溪对张佐斌说了,杨济安答应与张佐斌在老营寨下安稳场见面,张佐斌临出门,手枪营长说:
“团长!我多带几个兄弟去保护你!”
“不用了,我相信杨济安不是小人。”
邓量澄引路,张佐斌跟随,坐上滑杆,前往安稳坝,巧遇这天也是赶场天,安稳场上人山人海,擦肩接踵,热闹非凡,场角也是那个碉楼上的哨兵认得邓量澄,一个箭步上来说:
“邓老先生随我来!”
引至一个偏街,在静心茶馆下停止了说:
“请上楼!”
引路的介绍给另一个接待的人,那人招呼:
“张团长来了,茶倌上茶!”
邓量澄,张团长随那人来到楼上,那人引至一个死角下坐,他一看,明白那人的用意,毫不推辞,啪地坐下来,邓老先生打横坐下,茶倌端上茶来,张团长问:“杨司令呢?”
那人久问不答,张佐斌说:
“我没带一个人,我身上也没有枪,现在请你们大哥出来见面,有条件当面讲,我张某人做事光明正大,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拐弯抹角,拖稀带罢。”
那人未及应答,蓦然杨济安满脸笑容从一个房间踱了出来说:
“哈哈哈……张团长果然爽快之人,名不虚传!”
后面跟随着四个插着双枪的彪形大汉,张佐斌也毫不畏惧。邓量澄说:
“杨司令!老夫把张团长也带来了,有什话请直说吧!”
“张团长!我早就在暗地里认识你了,今日见面,我真佩服你的胆量。”
“杨排长!你也是效力党国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兄弟谅解你与兄弟们一些过节之事。”
“张团长!听了你这一句话,痛快!痛快!从今而后,在你驻防期间,可以全部缴呈,但我手下的弟兄请你保证他们的安全。”
“杨排长!只要不出尔反尔,反复无常,过去的事一笔勾销,杨排长手下的弟兄全部解散,一人十块大洋路费。”
“好!够义气!来呀X去叫兄弟们把枪送到张团长的团部,散伙!”
“好呢!”
这些兄弟们见谈判成功,欢喜无常,把枪送到东溪,领了十块大洋散伙了。
陈希龄与岳父邓量澄见杨济安招了安,总算安了心。一天县银行经理吴尧阶,周绍溪来到,周绍溪早已脱党,陈希龄暗地里也与周绍溪交谈了几次,周绍溪已是心灰意冷,无心政治,专心经商,綦江县银行也是根据一九四0年,国民政府颁布的抗战建国纲领,决定在大后方建立西南,西北金融网,还是杨卓勋在位的时候,于当年春季行政会上通过了筹建县银行,聘请了吴举宜,王羽舟,易建丰,周绍溪,陈甫平,陈光炜,危学言,张笏堂,池水清,夏奠言,霍书舫,刘光俊等人为县银行筹备委员,夏奠言为主席,刘光俊为副主席,周绍溪为部务组长,于当年十二月成立了,却资金严重不足,难于立案,本来资力不足时,可以联合邻近共同联合成立,谁知南川县首先自己成立银行,无奈只好依原有单独成立,其实未经国民政府财批准的,又任陈光炜为经理。陈光炜毫无办法办到正规手续,业务缕缩,濒于倒闭,陈希龄招呼二人坐下,端上茶,周绍溪开门见山说:
“希龄!我们县银行开创不久,国家银行,省银行,私营钱庄纷纷成立,生意不好做呀!”
“绍溪!不是有学金融的陈光炜吗?”
“光炜也是回天无力呀?你能想个办法吗?”
“你们都没有办法,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邓量澄插了一句说:“何不找一下霍仁帆,他刚娶了麻乡约陈如舟的遗霜,自然腰缠万贯!”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陈光炜无力回天,便又找来吴尧阶任总经理,吴尧阶是个苏货商人,虽然白眉发,但却脸色异常红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动作机敏灵活,步发稳健,外表比他实际的年龄显得年轻,自从接手县银行,也把他搞得焦头烂额,他说:
“正好逼夏奠言让出位子,让霍仁帆当董事长,只要他肯出银子,希龄也请你出山,就算你办事能力与口才最好了。”
“这个不成问题,只要能把事情办好。”
几位商榷已定,重新制定了发展目标。霍仁帆接到吴尧阶,周绍溪,陈光炜,陈希龄的邀请,便带着冷作云,由王善夫开车来到綦江银行,北街翰林府奎星阁,因为早已不科举,房屋显得很陈旧,银行的营业室也很窄小,后经华昌营造厂翻新,更显不论不类,吴尧阶,周绍溪,陈希龄,陈光炜早已在门口等候,陈光炜招呼道:
“霍大哥!冷师爷请里面坐!”
二人也不客气,上了楼,在经理室坐下,下面的职员端上茶来,吴尧阶大腹便便,其祖上也是大绅粮,吴尧阶说:
“专员!今天有件要紧的事情请你帮忙!望不要推辞哟?”
“吴经理有事尽管说。”
“爽快!爽快!那我就打开窗子说亮话,本行自成立以来既拉不到存款,也放不出贷款,也濒于关门揿摊哟!专员资本财力雄厚,若是专员投点资本,我们四人愿鼎力相助,生意必将兴旺发达,财源广进。”
陈希龄说:
“若霍先生愿参股,夏奠言已退让主席之职,就由霍先生来任,再说霍先生也在麻乡约干过,这个行业本小利大。”
周绍溪说:
“霍先生也无须过虑,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县银行定能生意兴隆,夏奠言任主席,大多不得人心,大的客户都不买他账,俗话说:不会撑船怪河湾,不会驾牛怪枷担。别人几家银行一天到晚忙都忙不过来,自国民政府迁都重庆,随即本县也迁来导谁委员会整治綦河,交通机械厂也迁至桥河,电化冶练厂迁三溪,四十兵工厂迁张家坝,军政部第二补充兵处,第十六处训练部也已驻扎龙王庙,青年军二0二师驻扎莱坝,还有大大小小难以枚举的机关,云集本县,资金流量很是巨大。”
冷作云在一旁静听,插上一句说:
“周先生!这客源虽多,这主也多呀!”
吴尧阶吸了一口烟说:
“此话也不假,本县现有银行和银行办事处十二家,再加上合作社达一百六拾捌家,钱庄十六家。第一老大当属中央银行,此行代理国库,经理公债等特权,经理为王文元,垄断了铁路,税汇,国库,机关,部队的存款,第二当属交通银行,陈鹤笙为主任,此人精明能干,今年以来办了个特种实业存款,其特点是保本保息,分配红利,一年期利息一分二厘,二年期周息一分四厘,并且每年决算后,如有盈余,则提取百分之六十按照存款金额及日期分给存户作为红利,当年决算时还将照规定行方应得的利润四成减至一成,其余二成,连同照例提出的六成利润,共九成红息全部分配给存户作红利,于是利息,红利合计,一年期竟达三分七厘,二年期达三分九厘,如此高息杂户几乎全部吸去,再加上陈鹤笙在财政部又有关系,全部税款流向交通银行,又接管綦江国库,业务基础更趋稳固,在本县俨然如中央银行之地位……”
正当几人谈得起劲,门外一辆吉普车开到,走下一个职员,一个厂警,职员喊。
“吴经理!我都来了几趟了,我厂已好几天没有按时发饷了,今天无论也要解汇。”
吴尧阶赶紧下来陪小心,其他几人也无心交谈,走了下来说:
“我给你们厂长不是已经说了,请再缓几天!”
厂警一听又缓几天,拨出手枪,对着吴尧阶,恶狠狠地说:
“解不解,不解老子一枪毙了你……”
吴尧阶吓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霍仁帆勃然大怒,冲了过去,顺手就给厂警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厂警正要发作,那职员是认得是袍哥大爷霍仁帆的见是惹不起,只好陪笑脸打围场说:
“霍舵爷!有话好好说……”
“提款就提款,拿手枪比起干啥子,又不是土匪,好多吗?”
“霍舵爷!不多,二十万!”
“明天来拿,老子包了!”
厂警灰不溜湫地收起了枪,职员使了一个眼色,二人出门走了,第二天霍仁帆果然给送来二十万。吴尧阶说:
“霍专员,这个银行主席非你莫属了,我们几位自会帮你!”
“对!”
“那好,师爷你下重庆去将款子解出来,充入县银行!”
自此霍仁帆接管了綦江银行,陈光炜辞去其他职务,专心经营县银行,冷作云从重庆汇回五百万元作了垫底。
霍仁帆仍显不够,便亲自前往青年军二0二师,原本为青年远征军,为了补充中国驻印席的兵源,号召知识青年积极参加青年远征军,进行短期训练后,分批空运到印度。
那天正值举行入营典礼,全师四千余人,师长罗泽闾站在台上训话,此人中等身材,外表没有一点军人的气魄,副官接待霍仁帆,说:
“师长正训话,请稍候!”
霍仁帆闲着无事便透过窗户看出去,罗泽闾讲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站着的人百分之八十都不知道他念的啥子经,青年们装备整齐,穿着翻毛皮鞋,腰束皮带,肩挎杂囊袋和水壶,全体肃立,操场附近的小山上布满岗哨,一台用小发电机发电扩音,杂音隆隆,时而尖叫。
“……我们师的纪律松驰涣散,士兵可以随便背枪去罗家坪,白云观,打鸟,打兽,更有猖狂者甚至借口出去打草巴,却胆大妄为地追求女学生,教官们也无心教学。满腹牢骚,得过且过,明天,各位务必注意,将有重要人物前来观察,必须着装整洁,不准迟到,不准请假,紧闭大门,只准进,不准出,解散!”
士兵们解散了,罗泽闾走了进来,霍仁帆起身相迎。
“兄弟,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罗师长公务繁忙,兄弟今日打扰,对不住了!”
“兄弟有所不知,鄙职自带这青年军以来简直一天到晚忙透了顶,天天连轴转,那有我在后方驻守轻松唷!就是上前线,老子也没含糊过,打仗老子也没闪过劲!算我倒霉,训练全然浑混无知的毛孩子。这不,明天又有大事!“
“罗师长!什么大事?”
“蒋委员长明日将亲临我部训话,兄弟不可泄露。”
“当然,当然,此军事机密,我也是党国的人,罗师长今日特来拜访,主要是兄弟已接手县银行,罗师长能否帮兄弟一把,把军饷放入我的银行,手续费全免,年底按最高利息,单独给师长。”
“兄弟果然名不虚传,痛快,等几天,我叫人将款子转到你银行。”
“谢谢罗师长!”
霍仁帆见事已办成便告辞罗泽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