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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衣 14 复活

第二天,上帝这个荷官清算了点数,告诉她,你赢了,乘以2,你终于赢了一把。

佩瑜手里紧紧握着茶杯,牙齿撞在杯上咯咯响,她就像一个马拉松选手,历尽千辛万苦跑到终点,彩带环绕在身上的一刹那,她却觉得惘然。

赢了。她对自己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去还高利贷,去还老夏200万,那么,我还欠他200万。

她不想欠他的钱,一点都不想。200万如果要上班打工还的话,得多少年?就算她运气好能找个年薪百万的职位,她也得不吃不喝2年。

她不要。

佩瑜把脸埋进电脑里,犹如一只鸵鸟埋进了沙里。过了半晌,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怎么着我也得再押一把,最后一把。

一旦她做了决定,那么,一切就变得极简单。古人说过,人生分三个层次,第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对于佩瑜来说,在很多事上,她的天赋往往让她跳过了第二阶段,所以,她从来就没有第二阶段,要么是第一,要么就是第三,因此在她那里,山就是山,水就是水,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如此而已,简洁明了。

佩瑜再次把所有的钱都买了“大”。她想,一把定江山吧,妈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还真不信那份邪!

做完之后,她开始对自己做自我催眠:什么都不要想,现在出门去,去买点吃的回来。

买好食物回小旅馆的时候,她路过一家小书店,心里一动,就进去问老板:我想买一本小说,我要非常长非常长,长的我一时半会儿都看不完的那种。

老板板着脸,从里面啪的扔出一套书,回答道:你买《复活》吧,这是我这里最长的小说了,从来都没人买的,我可以给你打个折。

那一天漫长的像俄罗斯的极夜,似乎是永远都看不到光明。佩瑜关了手机,一个人躲在旅馆里,开始看《复活》,看到玛丝洛娃和贵族公子哥儿聂赫留朵夫好,她直觉地就认为,这两人永远都成不了,能成才怪了。

然后,蓦地有一个念头像灯笼一样闪亮地划过她的脑海:那些高利贷都不知道怎么在找她,今天找不到,明天是一定会找到她的。老夏也在找她,老夏会问她,债去还了吗,没还,你都输了,你真是个骗子……

……哦,玛丝洛娃怀孕了,去做妓女了……佩瑜再次给自己催眠道:什么都别想,把这部小说看完,他妈的搞什么鬼,那些俄国人男男女女的名字一个个都像一串糖葫芦似的,长的拗口。

佩瑜静静地看了一夜小说,除了起来吃杯面,喝啤酒,抽烟,再吃杯面,抽烟……之外,她都在看小说,一直看到聂赫留朵夫不停地在为那些犯人们奔走,时间到了。

上帝宣判的时间到了。

是刀下留人还是斩立决?佩瑜缓缓打开了电脑,屏幕上呈现出的数字赫然是上帝在非常慈爱地告诉她:你都买大了是吧,孩子,那好吧,我也开大。

佩瑜用手捂住脸,身体里似乎有个神在说话,绝对不要再赌下去了,要有控制力,你赢的已经够了,这一回,这才是“山是山水是水”,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

只是,她的手,她的腿,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都微微颤抖起来,很久之后,佩瑜才慢慢恢复了一点理智,她拿起烟盒,发现里面是空的,于是,她跑下楼去,准备去买一盒烟。

她跑的时候感觉到两边的景物飞快地后移,于是她对自己说,我实在没必要跑那么快。但是她已经停不下来了,她说不上当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只知道,那不仅仅是狂喜,质地远远没有那么单薄,还有一份莫名的忧伤附在上面,加重了它的质感与份量。

佩瑜在一家小杂货铺前停了下来,老板看到一个帅气的女子飞奔而来,却只为问他要一包烟,心里倒很是疑惑不解,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佩瑜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神经病,而且病的还不轻。她想起有一幅传世经典的摄影作品,好像叫什么吻的,画面上是一对男女在深情地接吻,被称为“世纪之吻”,事实上这两人并不认识,而是战争胜利消息传来,正在广场路过的某对陌生男女听到捷报喜极而泣,情不自禁相拥而吻。今天,佩瑜也有这样的感觉,她很想上去拥抱某个人,甚至是,亲吻某个人。

陌生或相熟与否,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只是,她站在街边,看见无数红男绿女从她眼前穿梭而过,一支烟都快抽完了,竟没有见到一个她看得上眼的男人。街上当然也有漂亮男人走过,但那仅仅是皮囊而已,佩瑜想,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个稍微器宇轩昂点的?她并不需要男人长得很好看,就她个人而言,她还欣赏卡斯特罗这样的呢,觉得他很屌,当然这样的人物全世界向来都只出产了数个。

佩瑜很失落。某些东西是早就注定的了,那就是,在佩瑜的一生中,她都极难遇见让她仰视的男人。

佩瑜点了第二根烟,忽的眼前陡然一亮,对面有个婀娜高挑的女郎冉冉而来,曾经有个法国社会行为学家说过,从走路的步态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文化修养和内在灵魂。一个公爵夫人和一个农妇哪怕穿上相同的衣服出来,走路的姿态一定截然不同;不是说谁的姿态更美,而是,那一定有着巨大的悬殊差别,人们从背影即可分辨出,谁是公爵夫人,谁是农妇。

那个女郎落在佩瑜的眼里,当然既不是公爵夫人,也不会是个农妇,她有着向日葵一样明丽的表情,在蓝天下,令佩瑜猛地一怔,对自己说,这个女人我喜欢,单纯的欣赏名画一样的喜欢。

于是,她像男人一样上前对着女郎吹了声口哨,上下打量着她的脸蛋和身材,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赞美的神情:“嗨,”她叫住那女郎:“一定有很多人说过你很漂亮,你他妈的也真是漂亮!”

女郎向她翻了翻白眼:“我漂亮与你有什么关系?”

一般漂亮女子被人在街上搭讪都不会理睬,只会昂然而去,但她却站住了脚,盛气凌人地问:“你吃饱了撑的?”

佩瑜还真的感觉自己心里满满的,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撑的不行,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佩瑜上去就拥抱了她一下,笑着说:“给我你的电话吧,我想给你打电话。”

只有在这时候,喜悦这种情绪才缓缓地,很纯粹很浓重地在她心底升起来,佩瑜想,我今天很高兴,真的,我太高兴了。

“你想和我说什么?”女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是XXX?”她忽然说了一个只有女同之间才互懂的暗语。

那时候佩瑜还只懂拉拉,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她想自己反正也不可能是这么刁钻古怪的玩意儿,就摇摇头,回答说:“我是想告诉你,我赢钱了,我他妈的不用被卖到夜总会去了,我他妈的终于看到自己不再是个倒霉鬼了!”

“那恭喜你了,”女郎说:“不过你也用不着这么大声疾呼吧,又不是在演讲。”

那女郎就是那天正好去邻城办事的绣枝。后来她一直说,佩瑜不由分说地街上抱住她,还问她要电话号码,是不是对她一见钟情?

佩瑜说,那叫一见如故。我们之所以活着,是因为有同类。我们总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谁是我们的同类,而谁永远都不可能是。

第二天晚上,佩瑜约了老夏来小旅馆,她把所有的钱都还给了他,并且,还洋洋得意地告诉他,自己还挣了点。

老夏想,这个女孩子够有胆识的呀,假以时日,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但老夏也忍不住要问她,如果最后一把赌输了,她会怎样。

佩瑜说那她就去努力赚钱,再辛苦再艰难,她都会把所有的钱都挣够了,才出现在他面前,完完整整地全部还给他的。

老夏怜惜地握住她的手,说道:“你可真傻,钱有什么要紧的……”说真的,自从他把钱给了她之后,他就从没打算要她还过,虽然不算豪富,这点钱他也还亏得起。

“那是一定要还的,没有钱之前,我是绝对没脸来面对你的。”

“……傻,”老夏听佩瑜这么说,心里更是痛惜,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喃喃自语道:“就为了那么点钱,我就看不见你了?我只想每天都能看见你,知道你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当然,他也明白佩瑜为什么会那么迫不及待地要把钱还给他,她要的是在这场关系中的平等地位。这一点,深深激发起了他心底的火焰,他像个热情的少年一样,上前紧紧拥抱住她,把她轻轻放在了旅馆的床上。

床单不甚洁白,洗的马虎,都没有浆过,有点稀软的感觉,老夏有洁癖,换了从前,这样的床,他是绝对不会躺上去的,这样简陋的地方,在他眼里,也绝对不是襄王有梦神女有情的云雨之所,怎么着他也得找一家像样点的酒店吧,但是,他现在不是身体里开始流淌着少年一般凶猛的情欲了吗,于是,他就什么都不顾得了。

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如果佩瑜还欠着他钱,那他就一定不会去碰她,他不想让她感觉他和她之间,存在着任何一丝一缕龌龊不洁的嫌疑,他很珍视自己和佩瑜的关系,觉得那是水晶,是琉璃,是莲花,是清水,是天下最清澈澄明的东西。

佩瑜曾经看过一个女作家写的,关于和老男人做爱时的情景,“他已经老了,松弛的腰身,干瘪的睾~丸,枯萎的阳~具……”那时觉得读起来真还挺咯应人的。

她没有恋父情结,从未想过会和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男人上床。到了床上图穷匕见,她才发现,其实老夏并不老,他的肌肉还很结实紧凑,浅褐色的皮肤散发着沉沉的光泽,类似于某种檀木流泻出来的颜色,腰身纤瘦,阳~具笔直而滚烫。

而且,只有成熟男人才会照顾女人,也更懂得如何伺弄女人,女人就像一架钢琴,就看男人如何弹了,大部分男人顶多弹几首流行曲来自娱自乐一下,而老夏呢,看起来他能弹肖邦和门德尔松。

古典,有难度有技巧,并且漫长。

小旅馆的隔音总是很差。隔壁房有个男人大半夜都不得安静,大概是终于忍无可忍了,找了个扫把还是什么的重重地擂了擂墙,然后操着一口纯粹的京腔在隔壁半是警告,半是调侃地说道:“我说,爷们您也悠着点儿嘿,都搞了这么久了,就不怕搞折断了?俗话说铁杵也会磨成针了您哪!”

京腔京韵字正腔圆,刻薄但是不失流丽清脆,佩瑜听的字字句句都声声入耳,她和老夏相视几秒,然后一起大笑起来。

他们笑这也不知道是哪一路的江湖豪杰流落于此,被迫听了一夜隔壁戏,如此的“悲欣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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