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招
夜已经深了,甁湖那侧的花园中,丝竹之声喧闹不已,吵得小王子不能安睡,宽嫂抱了唱了都不行。
申屠晔!席漫齿缝中狠狠迸出这个名字,对奶娘道:“去,让他别吵了!再吵到宝宝睡不着觉,我去!”
奶娘和坠儿急急跑去。
过了好一会儿,喧闹声依旧没有减弱,反而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大有向席漫挑衅的气势。小王子一惊一乍的,一时合眼一时嚎哭。
席漫将他抱过来,低头轻语也无效,小王子依旧不时大哭。
窗外的声浪不断涌来,席漫再也无法忍受,将孩子交到宽嫂手里,叮嘱了几句,自己快步出门。仆妇们立刻浩浩荡荡跟上。
“不用了!”席漫将她们赶回门内。自己出去,是要去寻申屠晔晦气的,人多反而不便。
一个青年侍卫正好守在院门外,一见席漫,立刻恭恭敬敬地道:“夜深了,王妃娘娘要去哪里?”
听声音,清清朗朗的,有点耳熟,原来是覃庸。席漫扫了他一眼,说了句花园,快步跑过白石小径,循声赶到花园中。
花园中悬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林立着明晃晃的火把,身着彩衣的乐工歌女舞姬,弹的弹,唱的唱,舞的舞,好不热闹。申屠晔披散着头发,左手抱着一只黄釉酒坛,右手拖着一个舞姬,正乐不可支地旋转、蹦跳着。
奶娘与坠儿,说也说了,求也求了,但申屠晔恍若未闻。两人正无计可施,见小姐来了,不由松了一口气,眼见小姐脸上黑沉沉的,从未有过的盛怒,刚刚放下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
席漫不言不语,只用凌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乐工歌女。
他们看到了席漫杀人的目光,见势头不妙,稀稀落落的,或迟疑,或停顿,只剩下一个低头侧坐着的女乐工,还抱着琵琶铮铮铮的弹得异常兴奋。
八位舞姬赶紧趁着一个旋转,快速滑到了一边,让醉醺醺的申屠晔正对着席漫。
席漫动也不动盯着申屠晔。申屠晔脚步踉踉跄跄的,继续在旋转,披散的头发拂过席漫的脸。
然而,席漫依旧一动不动。
夜风凝固了。
王妃凛然之势,从未有过,原来竟是深藏不露。
高手过招,杀人于无形。
不少人的心砰砰乱跳起来,比琵琶跳得还急促。
“嘣”的一声,一根琵琶弦断了。之前沉浸在乐曲中的女乐工终于觉察到了不妙,抬头一看,差点将手中的琵琶都摔了。
然而众人的目光并没有因此而有所移动,都集中在王妃与王爷身上。
“你们退下!”席漫道。
她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威严。
众人赶紧收拾收拾,准备散场。
“退什么退?今晚,歌舞到天明!来,来,唱,跳!”醉醺醺的申屠晔误将席漫当做舞姬,拖住她的手,开始活蹦乱跳。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席漫抬起脚,毫不客气地往申屠晔的脚面踹去。申屠晔中了一脚,眼睛瞪得老大,伸出右手,直直指向席漫,道:“你?你回来干吗?走了就不要回来,回来我也不会再要你!滚!”
王爷表白心声?如果王爷清醒了,极有可能杀他们灭口。众人赶紧拖着各种乐器溜之大吉,连下人们也暂时丢下杯盘碗碟,快快避开。
只剩下奶娘与坠儿还立在一旁,生怕喝醉的姑爷会对小姐不利。
“错了,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不是万琪!你的万琪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喝醉又怎样?她不会回来!”席漫冷酷地捅破他的幻觉。
申屠晔一愕,左手不觉一松,酒坛迅速坠下,眼看就要着地摔个粉碎。
在奶娘的惊呼声中,申屠晔右脚一抄,稳稳托住了酒坛,右脚再一勾,酒坛顺势而起,又回到了他臂弯中。
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让席漫目瞪口呆。他连自己的一脚也避不过,如今却连急速坠下的酒坛都可以及时挽救,只能说刚才他根本就不避自己那一脚。
一时之间,席漫心中百味杂陈。乐工已经退了,自己应该立刻离去的,不知为何,她的脚竟粘住了似的,动惮不得,只呆呆地望着申屠晔,他的目光,从茫然、沮丧的黯淡,到意外、欣喜的璀璨,变幻得那样迅速、明显。
他将酒坛一抛,远远掷了出去。砰,极响亮的一声,震破了夜的沉寂。
一只大手倏地伸过来,将席漫卷入申屠晔的怀里。
浓烈的酒气霎时压住了她的呼吸。
奶娘见状,立刻拖了坠儿,急急消失在花树丛中。
“放手!放手!”席漫用双手抵住他的胸口,用力推他,挣扎着离开。
申屠晔显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将头压下来,没头没脑地亲着席漫:“琪琪,琪琪!……”
席漫可没有做人替身的不良习惯,更没有和一个醉鬼接吻的不良嗜好,转动着脸,躲避着他的酒气与嘴唇,眼见避无可避,想也不想,脚一抬,膝盖直接撞向男人最脆弱的所在。
申屠晔明显没有防备,痛得立刻松开了手,抱着自己的双臂,咝咝吸着冷气。
席漫转身就跑。
还没等她跑出花园,已经给申屠晔堵住了。
“王妃娘娘,你不怕往后只有一个孩子?”疼痛,让醉醺醺的申屠晔恢复了几分清醒,抬眼见娇小的王妃正往莲华苑的方向逃去,立刻几个纵跃,拦在了她跟前。
席漫警惕地抱紧了双臂,凝视着申屠晔,只要他稍有动作,自己立刻就跑。
“王妃娘娘,你那么狠心,顶了不该顶的,难道你不担心吗?万一有什么内伤,日后突然残废了,那不是少了很多人间乐趣?”他嘴边浮起邪佞至极的歪笑,“还是由你来检验检验比较好。”
席漫暗暗叫苦,赶紧厉声道:“还好意思说?你吵了一个晚上,宝宝都不能睡觉,一直哭!他才刚刚好了,就不能让他好好睡一觉吗?世上哪里有你这样当爹的!”
她声色俱厉,一时将申屠晔喝住了。
他讪讪笑道:“是我不对,我去找儿子道歉。”
后来,席漫才知道,他哪里是找自己道歉啊,根本就是要将自己连皮带骨头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