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无人私语时
柳枝随风飘拂,送来几许清凉。
如有来世,希望环儿安宁,快乐,幸福。
席漫吹完一曲安魂曲,起伏的心情稍微平复,樱唇一吐,含着的柳叶顺着气息飘起,飞到了水面,随水波荡漾。
“你在演戏给谁看?”背后传来冷峻的声音。坠儿害怕地行礼道:“王爷——”
席漫没有转过头,蹲下身子,有条不紊地收拾地上残存的烛头、香骨。
她已经习惯了申屠晔的喜怒无常。如果他几日不发作,才是稀奇。
而她的沉默,在申屠晔看来看来,无异示威。
他快步走近,一脚踢去,将她跟前的篮子踹进了湖中:“人都死了,你假惺惺给谁看!”
席漫舒出一口气,站起来,微仰起头,望着他。他的眼睛,冷酷如石。
一定要这样吗?时好时坏,好时情脉脉,坏时冷冰冰,以玩弄女人的心取乐?幸亏,自己不曾爱上这样个性恶劣的男人,如果爱上他,岂不是会心碎而死?
她不由想起了万琪。万琪的离开,是不是因为已经忍受不住?
阳光明亮,申屠晔看得很清楚,她目光中先是控制不住的怒火蔓延,继而闪过疑惑与迷茫,后来心神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去了,又像昔日那个影子般的小王妃。
她,根本不在意自己在说什么!他双手按在她肩上,狠狠椅着,道:“你,你究竟是谁?真正的席小姐在哪里?”
席漫骤然惊醒,听着他的怒吼,心头惊慌不已。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只是拥有席小姐的身体,不过是假唱而已?无缘无故,他怎么会突然这样说?难道是上一次爱爱时,感觉截然不同?
她淡淡一笑,道:“王爷喝醉了?日光日白的,胡说什么呢。”
她的镇定自若,让申屠晔一怔。难道自己猜错了?可是,用树叶吹乐曲并不好学,自己曾经跟随黄尚学过一个多月,也只能吹出简单的声音,不曾成调。她,为什么会用树叶吹乐曲?而且,技术还十分高明,与黄尚相比,不遑多让。
席漫何等聪明的女子,见他目光闪烁,在自己与柳条间来回扫视,已经明白了他刚才听见了自己吹树叶。一个寸步不出闺门的贵族女子,为何会吹树叶?
事到如今,只能唬一唬,蒙一蒙。
“王爷听不惯我这乐曲?自然,难听得很,不过是小时候玩耍,跟一个老仆人学的。”她轻轻地说,“王爷如此生气,想必吹得更加高明。不知我有没有这种福气,可以听王爷吹一曲?”
申屠晔立时大感狼狈。他自幼调皮,喜武不喜文,要说十八般武器,说来就来,还像模像样。可是,乐器?他就一窍不通了,别说吹拉弹唱,哪怕是欣赏,也不过喜欢豪放雄壮的舞曲,比如破阵乐等。府中豢养的歌女舞姬,大多时候都是娱乐宾客多,自娱自乐时候少。
见席漫静静等着自己回答,他脸一红,继而又怒气渐生。想转移方向逃避自己的问题?自己差点就上当了。只是,她有心隐瞒,自己再三逼问又如何?还不是推到小时候,推得一干二净?
他的目光渐渐眯成一条线,渐渐缠绕着席漫的脸,等待着她崩溃的那一刻。
席漫若无其事地望着他。
湖边的气氛,陡然因为两人的相持而紧张起来。坠儿扶着一旁的柳树,惴惴不安地望着两人。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惊破了午后的宁静。
一个红衣侍卫急急奔来,跪倒在地,将一封书信呈现给申屠晔。
“禀王爷,席相爷的信!”
席相爷!席漫的心揪紧了。席家出了什么大事?还是朝廷出了什么大事?
申屠晔撕开信封,展信一读,转过头,目光在席漫身上扫荡一遍。
“王爷,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席漫问。
“没事!”申屠晔道,“我没有王妃的七窍玲珑心,又怎能用树叶吹乐曲?看来,往后本王听曲的机会多的是,只是不知道王妃娘娘还有多少隐藏不露的本事了。”
他转身离开,侍卫疾步跟上。
坠儿如小鸟般扑上来,抹着额上密密的汗珠,道:“吓死!王爷今天又吃了火药了。”
席漫不语,想起他微微撇下的嘴角与暗含威胁的目光,竭力思考席家此时会发生什么。
她望向湖面,那只篮子已经飘远了,不可能再捞起来。
席漫双掌合十,对着湖面躬身三拜,低低念了几句,与坠儿慢慢走回莲华苑。
仪方公主在靠近湖边的玉阑干边等候多时了。自从席漫用树叶吹起乐曲,她就被这声音吸引了,走出门来,才发觉是嫂子远远的立在柳树下,双手轻松垂立,那乐声也不知用什么吹出来的。
一见席漫走进,她迎上前,问:“嫂嫂,王兄跟你说了什么?可是——”
“没什么,他不相信我会用树叶吹乐曲。”席漫笑道。
仪方公主的眼睛都直了。
刚才那么好听的乐曲,居然只是用树叶吹出来的。
“嫂嫂,我也要学,也要学!”仪方公主吵着说。
席漫又好气又好笑。眼看就要私奔出逃的人了,居然还有心情学吹树叶?这样的心态,怎么适合脚踏实地过日子?她不由开始怀疑自己支持仪方公主私奔,是不是支持错了。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情,问:“红丫回来没有?”
“她不是跟着你吗?”仪方公主也吃了一惊。
“哦,她向我告假,出去祭拜她爹了。”席漫道。
“出去祭拜?糟糕,她会不会私逃了?”
席漫也曾这样怀疑过,只是,如今只能相信红丫一定会回来了。她也只能这样安慰仪方公主。
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红丫终于出现了,低声禀告席漫,找到了黄尚,他今晚就会过来。
“你有给他看泥和尚吗?”
“有,他说应该还有另外十七个。”红丫脸上还浮着红晕,那个“美丽”(她只能想到这个词语)的男人,又和善又明朗,跟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同。
席漫真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徐丫已经顺利完成了任务。
红丫从怀里一阵掏挖,递给她一捧金银锞子:“我花了三个银锞子。”
她说得有些抱歉与不安,仿佛花了三百个似的。
“留着吧。红丫真是厉害!”席漫禁不住表扬了她。
红丫眉飞色舞,将金银锞子塞进她手里,道:“今晚三更过后,他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