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混杂着消毒水、陈旧纸张、以及某种名为“高压”的无形物质。国安部汉东特别行动指挥中心内,巨大的电子屏幕墙无声地吞吐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

错综复杂的网络节点图、闪烁跳跃的信号追踪轨迹、瀑布般倾泻而下的资金流向分析……冰冷的蓝光映照着下方数十张同样冰冷而专注的面孔。键盘敲击声汇集成一片低沉而急促的嗡鸣,如同战争机器运转时齿轮的咬合。

中心最核心的位置,袁泽如同一尊墨玉雕成的塑像。墨绿色的军装常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大校肩章上两杠四星在顶灯冷冽的光线下折射出坚硬、锐利、不容置疑的光芒。

他双手撑在宽大的弧形控制台上,身体微微前倾,深潭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主屏幕中央那个被猩红色光圈死死锁定的名字——丁义珍。

屏幕被切割成数个区块。左上角是丁义珍秘密关押点的实时监控画面。这位前副市长蜷缩在特制的审讯椅上,昂贵的丝绸睡衣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沾满了不明污渍和尘土。

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像一只被抽掉了脊梁骨的丧家之犬。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油腻的光。

两名身着便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国安审讯专家,一左一右,如同经验老到的猎手,用冰冷、精准、锲而不舍的问题,一层层剥开他最后残存的侥幸和油滑编织的伪装。

“丁义珍,山水庄园地下三层保险库的备用钥匙在谁手里?”

“汤姆·丁这个名字,是谁帮你搞定的?”

“洛杉矶日落大道那栋价值一千二百万美元的别墅,产权挂在哪家离岸公司名下?”

“祁同伟厅长,在出逃前三天,和你最后一次加密通话,具体说了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刺向他最致命的神经末梢。

丁义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神涣散,精神防线在连续高强度、多轮次的轰炸下,早已摇摇欲坠,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

他徒劳地试图蜷缩身体,手腕脚踝上沉重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刺耳而绝望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

袁泽的目光扫过丁义珍狼狈不堪的影像,没有丝毫波澜。

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失去价值的残破标本。他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屏幕的其他区域。

右侧,是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的人物关系图。丁义珍的名字位于核心,无数条深浅不一的红色线条辐射出去,贪婪地缠绕着汉东政商两界的诸多节点。

其中几条粗壮得刺眼的红线,如同毒蛇的信子,贪婪地舔舐着“祁同伟”、“山水集团高小琴”、“赵瑞龙”……一个庞大而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在国安部强大的情报能力下,正被一层层剥开腐败的外衣,暴露出内里触目惊心的溃疡和脓疮。

下方,是瀑布般滚动的加密通讯记录解析和海量资金流水。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代号如同蚁群,在屏幕上疯狂地涌动、重组、分离。

“情报分析组,”袁泽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指挥中心内所有的杂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戴着耳麦的工作人员耳中,“锁定资金流向图第C7节点,深挖‘瑞龙海外控股’与‘月牙湖发展基金’的交叉路径。

我要他们过去五年所有关联交易的原始凭证和经手人信息。精确到每一笔汇款的银行水单和签名授权书。”

“是!袁司!”耳机里传来迅速而干练的回应。

“技术组,”袁泽的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屏幕上一个快速闪烁的加密信号源,“目标‘猎犬’报告,丁义珍加密手机残片数据恢复进度85%。

加大算力投入,我要最后那15%的核心通讯记录,尤其是他在出逃前72小时内的所有加密通话内容。时间窗口,压缩到两小时内。”

“明白!算力峰值已启动!”技术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亢奋。

“行动组,”袁泽的视线落在屏幕上几个不断移动的绿色光点上,“监控名单更新:高小琴及其核心助理,实时位置同步至你们终端。一级戒备,防止目标狗急跳墙,销毁关键物证或潜逃。

授权在遭遇抵抗时,使用非致命武力控制。我要活的,更要她脑子里的东西!”

“行动组收到!目标已锁定!实时监控中!”行动组长的声音如同钢铁碰撞,带着铁血的肃杀。

一道道指令简洁、有力,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切割着庞大而混乱的情报肌体。

整个指挥中心在袁泽冰冷而强大的意志驱动下,如同一台精密度达到纳米级的战争机器,高速、高效、冷酷地运转着,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气息。

巨大的电子屏幕如同跳动的脉搏,映照着他冷硬如岩石的侧脸轮廓,那上面没有丝毫属于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片沉静的、掌控全局的冰冷。

就在这时,袁泽的目光猛地一凝。他微微眯起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视线聚焦在主屏幕下方滚动的海量数据流中几个不起眼的字符上。

那仅仅是几条混杂在数百万条垃圾信息中的、看似无关紧要的银行转账记录摘要,发送者和接收者的代号也经过了数层伪装。

然而,就在这信息洪流冲刷而过的瞬间,袁泽那经过异变强化的超级大脑——那台拥有“过目不忘”恐怖能力的生物计算机——已然完成了捕捉、解析、关联、回溯的整个过程。

“停。”袁泽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指挥中心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键盘敲击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掐断。

他伸出一根修长有力的手指,精准地点向控制台投射在屏幕上的一个光标位置,那里正闪过一条毫不起眼的记录。

“这条,”袁泽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发送方‘金穗贸易’,接收方‘海星科技’……表面看是普通进出口服务费。”他指尖微动,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暂停,那条记录被高亮放大。

“但‘金穗贸易’的实际控股人,是祁同伟的表弟,一个在工商注册信息里只有空壳公司的皮条客。”袁泽的语速平稳,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而‘海星科技’,上个月刚以高于市场价三倍的价格,从山水集团手里拿下了京州老城区一块待拆迁的商业用地。”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向旁边负责资金追踪的情报分析组长,那眼神平静,却让后者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们忽略了‘金穗’在三个月前,有一笔来源不明的境外资金注入,金额不大,正好是这笔‘服务费’的十倍。这笔资金,通过加勒比地区的离岸账户中转,最终源头指向赵瑞龙控制的某个慈善基金。”

袁泽的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屏幕上立刻调出三条看似毫无关联的银行流水、离岸公司股权结构图和一个模糊的跨境电汇记录截图。

“还有这里,”袁泽的手指又点向另一处被忽略的细节,“交易时间。

这笔所谓的‘服务费’发生的时间点,精确到分秒,正好卡在祁同伟以‘调研’名义,亲自带人突击检查市国土资源局档案室之后的三小时。

而那次检查,档案室所有关于那块地皮的原始招标文件和评估报告,因为‘意外失火’被烧毁了。”

袁泽收回手指,身体重新站直,目光再次投向主屏幕上那个被红色光圈锁定的名字。他的声音在死寂的指挥中心里回荡,冰冷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掌控感:

“这不是服务费,这是封口费。是祁同伟利用职权抹平非法交易痕迹后,赵瑞龙通过白手套支付的酬劳。

也是丁义珍能拿到那块地皮批文的直接证据链中,被刻意抹掉的关键一环。顺着‘金穗’和‘海星’的壳,给我深挖下去,我要找到当时经手这笔钱、并且知道内情的具体经办人。活口。”

情报分析组长脸色煞白,猛地立正:“是!袁司!立刻执行!”他转身扑向自己的终端,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指挥中心内,所有工作人员看向袁泽背影的眼神,都充满了近乎敬畏的震撼。那些被层层伪装、精心切割、散落在汪洋大海般数据中的碎片,在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里,竟如此清晰、如此迅速地还原出了完整的罪恶链条!

袁泽没有再理会身后的骚动。他缓缓靠向控制台的高背椅,身体陷入阴影之中,只有肩章上的四颗将星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他闭上眼,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韵律的“哒、哒”轻响。

脑海中,京州市错综复杂的权力地图、丁义珍那张绝望的脸、祁同伟隐藏在警服下的狰狞、高小琴在山水庄园的巧笑嫣然、赵瑞龙在境外遥控指挥的模糊身影……所有信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梳理、整合、重构,形成一张庞大而清晰的立体网络。

每一个关键节点,每一个可能的突破口,纤毫毕现。那张覆盖了整个汉东、甚至延伸至大洋彼岸的“天网”,在袁泽的意识深处,正闪烁着冰冷而致命的光芒。

丁义珍的嘶吼和哀求,从监控画面中隐约传来,微弱得如同蚊蚋。袁泽的嘴角,在阴影中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挣扎吧,哀嚎吧。

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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