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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小楼往事

线索在空中化成灰烬,往日的故事传达到宋白的脑海中。

——

清韵镇外,给胜和苏叶玖弯腰在地里忙活着。

“谢谢你来帮我。”给胜直起身捶捶腰,顺手从旁边爬满翠绿藤蔓的架子上揪了根黄瓜下来,在衣襟上擦了擦,分了半根给苏叶玖。

“谢谢啊,”苏叶玖刚咬了一口突然愣住,“黄瓜不是夏天的吗,这连桃花都还没开怎么就有黄瓜吃了?”

“你居然注意到了。”给胜笑一笑,“三儿隔三差五跑厨房顺根黄瓜吃,怎么就没注意到。”

“不止这样,”苏叶玖继续啃着黄瓜,口齿不清地道,“你这块地里零零星星长了很多珍稀的草药,基本上都是反季节生长。”

“也不是什么秘密啦,”给胜低下头去,“在修行的过程里接触过秘术师,学了点岁正的秘术,都是很皮毛的东西,只能影响一下植物生长。倒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谢大夫教你的吗?”

“不。”苏叶玖摇摇头,眉毛拧在一起,“这些…好像是我自己知道的。”

给胜惊异地望着苏叶玖。

“我失忆了。”苏叶玖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我只记得我身负重伤被清弈救了,然后我就一直跟着他往南边逃,因为他说他在淮安医死了几个人…”他的声音慢慢地沉下去。

“医死了人?”给胜的眼睛瞪得老大,紧紧握着吃剩的一截黄瓜。

苏叶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上前一步紧紧盯着给胜:“千万别告诉别人。”

给胜忙不迭地快速点头。苏叶玖眉头紧锁,转身继续弯腰忙活。

给胜在原地呆了半晌。那一刹苏叶玖眼神里居然闪过了一点狠辣和决厉。

?

“诶小铁,今晚你要不要来唱歌啊?”桓三儿见苏叶玖进来,高声道。

苏叶玖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天井。

桓三儿呆了一下,四下看看,午后大堂里没什么人,只有一脸冷漠地坐在角落的白羽一如既往地捧着茶杯。于是他凑上去,“小铁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白羽白了桓三儿一眼,“我看你今晚还是规规矩矩把昨晚讲了一半那段讲完吧,不然没人给茶钱楼主又得扣你酒钱。”

桓三儿悻悻在她对面坐下,“她自己屯了好几瓶落花春呢。”

见白羽不答话,他自顾自嘟囔道,“我也不想什么青阳魂了,碎烧刀子我现在都嫌贵,可是连咱店里最便宜的米酒我都喝不起。”

“你呀,也少抱怨几句。”落山一撩帘子走出来,“你再惨也比我上次被她胖揍一顿来得好,你瞧瞧,我这淤血还没散呢。”他撸起袖子。

“那是…那个,小铁吧?”白青崖也走过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是我认错了吗,我喊他他不理我,头都没回一下。”

“我看他今天吃了火药。”桓三儿翻了个白眼。

“那楼主就是天天吃火药。”落山插嘴道。

桓三儿突然注意到白青崖端着杯子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他斟酌了一下,“你这双手不适合算账,应该弹琴。”

“我上次路过你门口好像看到你房间里有把琴。”白羽忽然抬头。

“嗯,就是弦断了。”白青崖笑起来,眉毛弯弯的煞是好看。

“我倒是会弹琴。”桓三儿突然打了一个响指,“不如今晚我弹琴,你来唱歌怎样?”

“好啊,我对音律确实是粗通一二,有些兴趣。”白青崖一口答应下来。

当晚小楼一壶茶钱都没收到。

“唉,真是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啊。”白青崖看着空空的大堂如是说。

“我明明唱得很好听。”白青崖趴在账台上,嘟着个嘴,“这些小镇上的人无法欣赏而已。”

任讵言打着哈欠从木楼梯上走下来,外袍还敞着,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得了吧啊,一晚上没收到茶钱,清涟不收拾你才怪呢。”

“我可是从太清宫里出来的厨子,什么高雅音乐没听过?”落山挎着菜篮子从天井进来,“别说,你这歌儿还真是稀奇,太清宫里反正没听到过。”

“一边儿去一边儿去,”任讵言倚在账台边扬了扬手,“少吹几句多做菜行不行。”

“嘿你——”落山走到门口,回头瞪了一眼。

然后一个冒冒失失冲进门来的姑娘就跟他撞了个满怀。那女孩儿身形一闪绕过他,冲进大堂,“小公主小公主!”

见无人应她,她把包裹一撂,环视一圈,“小公主呢?”

三个完全在状况外的人一脸茫然。

百里先登一撩帘子迎出来,“姑娘你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落山挎着菜篮子就跑,“我买菜去。”

“喂喂喂,我要吃笋子,记得买啊!”任讵言冲着落山消失的背影高声道,突然他一愣,“他买菜?没这项支出啊,蔬菜不是一直是给胜种的吗?”

“我来找小公主。”女孩儿一甩辫子,拈着辫梢,“我在白水城看到小公主写的招聘启事了,虽然纸都破了但是我一看就知道是她写的字!”

“啊你说楼主啊,”百里先登爽朗地笑起来,随即犯了难,“呃……”

“赌两个银毫,她还没起。”任讵言系好外袍走到长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碗茶。

“你每个月就那几个钱,还赌两个银毫?”李清涟的声音从楼梯上传下来。白青崖笑着望向任讵言,本以为他会直接从椅子上摔下去,没想到他只是喝了口茶,头都没回。

“有本事账你自己统去。”

“迟早哪天我狗腿给你打断。”李清涟声音一下子凉下去。

“小——公——主!”站在大堂中间的小姑娘飞扑上去,直接撞进差不多高的李清涟怀里,“我居然还会再见到你!”

“是小爱吗?”李清涟笑起来,眼里是毫无保留的欣悦。

“是我!”

“原来是旧识啊,”白青崖撑着脸,“不过你为什么喊楼主小公主啊?”

“我认识小公主的时候,还是夏阳城里的一个小乞丐。”尹爱拉着李清涟坐下,“那时候我嘴笨,不会说讨喜的话,一天到晚讨不到几个钱。有一天我实在是没钱买吃的了,”她转过头冲李清涟笑笑,“那时候小公主就出现了。”

“那天我穿着白色的裙子,这孩子啊怕是饿傻了,对着我就是一声小公主。”李清涟伸手戳了下尹爱的眉心,“要不是街上没人了我都不知道她是在喊我。”

“她给了我一幅画,上面还有题字。她说让我拿着那幅画去街角的那家店,把画给掌柜的,然后留在那里做工。”

“那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李清涟笑道。

“都几年啦?”尹爱反问道,“总算是找到你了,以后我都跟着你了!”

“行行行,我这么座楼还怕养不起你?”

“这楼迟早被她败光。”任讵言小声对白青崖说,随即后颈一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李清涟恨不得“打断你狗腿”的眼神。

“那时候还会穿白色裙子,现在都穿黑色骑装了,肯定没之前可爱了。”他继续嘟囔。

“任!讵!言!”

白青崖后来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不作死就不会死。

??小楼后园,几树桃花开得绚烂,春日午后阳光正好。

“谢谢你帮我做这一百零八根姻缘签。”阿银给最后一支竹签打磨结束,将它丢进竹筒,抬头冲古莫笑了笑。

“没什么好谢的。”古莫拍掉衣服下摆的落花,“桃花开时桃花运,你这个姻缘签也是赶得巧,又能多赚几个金铢?”

“话不能这么说。”阿银一脸认真地望着他,“我们这个姻缘签很准的,之前不做是因为我能力还不行,解不好签。”

古莫只是笑了笑。

“你是不是不信?”阿银蓦地站起身来,看着古莫。

古莫还没来得及说话,阿银直接把签筒塞到他手里,“你试试就知道了,就当报答你帮我,我不收你钱。”

“好。”古莫笑着开始椅签筒,“哗啦哗啦”的声音在一支竹签跃出签筒时停下来。阿银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在竹签落到地上前拈住了那支竹签的末梢,自己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掉了捡起来就是嘛。”古莫扶住阿银。

“这一百零八根姻缘签从做好开始,不能落地。”阿银的语气严肃起来,“一旦落地,即使是难得的上吉好签也会变为下签,”她顿了一下,“也就是说你的姻缘也会变差。”

古莫哭笑不得。

阿银抬手,望了下手心竹签上的文字,嘴角一扬。

“第一百零八签,‘意中人,人中意’。上签。”

“意中人?”古莫只觉得好笑,这六个字难道不是废话?他挥了挥手,转身准备离开。

“阿银姐阿银姐,你姻缘签做好了没有?”雾月儿的声音传过来。

“好了好了,你来摇一摇!”阿银柔柔一笑,迎上去递过签筒,贴心地拎起宽大的裙裾,在雾月儿身前准备好接住那支跳出的竹签。

雾月儿满脸的希冀,握起竹筒,小心翼翼地椅。

一支细细的竹签和三两落花一起被阿银的裙裾兜住。雾月儿轻声惊呼,迅速伸手攥紧了那支竹签。阿银笑着伸手,雾月儿小心地递出竹签,眼神里溢出来的都是期待。

古莫站在半掩的木门外看呆了,不觉也紧张起来。

“月儿,上签。”阿银抬眼偷瞄了古莫一眼,笑意浓重。

“一时尽到眼前来,欲与白头回眸见。”

雾月儿听言下意识回了下头,古莫正巧望过来,一时四目相对。雾月儿脸颊飞红,连忙扭开脸去,眨了眨眼,“阿银姐,这签当真灵?”

“嗯,真的。”阿银是对着雾月儿说,眼睛却俏皮地望定了古莫。

雾月儿伸手拿过阿银手上那支签。

她将那支竹签高高举过头顶,春日温煦的阳光下,她仰起头,专注而欢喜。

微风拂过,落花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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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签你拿去吧。”阿银依旧是柔柔地笑,“我再写一根便是了。”

雾月儿雀跃道,“真的可以吗?谢谢你阿银姐!”

“不碍事的。那么,我先去再做一支竹签好去摆摊。”阿银笑着转身离去,在半掩的木门后拍了拍古莫的肩膀,什么也没说。雾月儿低头端详着手中的竹签。

见状,古莫掩上木门走到日光里,迟疑着走到雾月儿面前,低头想说些什么。

少女纤细的手指却抵上了他的唇。

“不需要多说了。”

清涟,我们现在蔬菜不是给胜供应了吗?”坐在长桌前总账的任讵言突然抬头。

“一直是他供应啊,有什么问题吗?”李清涟悉心侍弄着桌上梅瓶里几枝灼灼的桃花。

“没事…”任讵言继续低头演算,“突然想起之前有次落山说他出去买菜,我刚才总账没看到这项支出。”

天井里的落山伸向门帘的手一滞。

“可能是买肉吧,买肉的钱一般是支给风墨的,但是风墨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天都要睡到大中午。”李清涟想了想道。

落山长长出了一口气,下意识摸了摸头顶,厚厚的头发把那对毛茸茸的猫耳遮掩得很好。尽管说的并不是他的身份问题,但一紧张就摸头顶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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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山第一次出去买肉的时候在镇南一家农户的房子前无端停住了脚步。

雪地里两三间低矮的茅房卧在路边。

“嘛,我们家的房子啊,虽然没这宫里分配的住所大,也没有漂亮平整的砖地,但是门口挂着的铃铛是我爹亲手做的,拴着的红绳可不是普通的红绳,是我妈编的。”

脑海里莫名回响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但是落山再怎么用力也想不起那是哪个女孩子说过的话,和小楼里所有女孩儿的声音和语气都不一样。

寒风掠过,茅屋檐下的铜铃“叮叮当当”响了几声,清脆悦耳中透出寂寥来。

他突然想起,以前有个女孩子会在辫梢拴上铃铛,

他在那儿呆站了好一会儿。

那天晚上李清涟和风墨把火炉搬到了大堂里,众人围炉而坐,给胜煨了几个红薯在炉里。烤着火等红薯熟的当儿大家开始闲聊,坐在角落的落山只是怔怔望着跳跃的火焰出神,一脸的心不在焉。

“想喝点米酒。”李清涟搓着手嘟哝道,火光在她脸上投射出温暖的红色。

“那就喝点儿。”风墨起身去取了酒壶,顺手搁在炉火上温着。

“在夏阳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真好。”李清涟笑起来,环视一圈道,“来小楼之前你们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啊?”

落山依旧是愣愣地盯着炉火。

直到小铁捅了捅他,“到你了落山,你来小楼前过得怎么样?”

他用力摇了摇头,“我啊…”

场面陷入了沉默,众人的目光都投到他身上。窗外雪“簌簌”地落,他突然心神一动,“帝都的雪夜也是像这样。”

“嗨,你要是真是从帝都出来的,哪里至于沦落到这么个小镇子上讨生活。”微醺的李清涟用力扬了扬手。

“是真的…是真的!”落山道,“太清宫很高,站在上面能看到全城,特别是夜景很漂亮…”

“谁都知道,满城的灯火满城的锦衣华服满城的车马是不是?”桓三儿打断他,“大家都知道这些,你要是不想说也罢。”

“可是…是真的啊。”落山低下头喃喃道。

炉火映出的微弱光芒中,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神黯淡下去。

?

尹爱来的那天他本来也是去买肉的,但是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那茅屋檐下“叮叮当当”的铜铃声,于是他直奔镇南就去了。

虽然还是一无所获,但是他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落山想,那跟他的过去绝对有关。

明丽的晚霞淌满了半边天空。

“谢大夫!谢大夫!”百里先登匆匆忙忙地从楼门口奔到谢清弈摊子前来,满额细汗。

“怎么了。”谢清弈不紧不慢地收摊,头都没抬。

“小铁他,小铁他…”百里先登急得一掌拍在木桌上,“他打扫二楼走廊的时候从二楼摔下来了!”

谢清弈手中的东西“哗啦”掉了一桌子。

天井后就是苏叶玖住的屋子,谢清弈一摔帘子冲进去,众人正团团围在他床边,听见谢清弈进来的声音都抬起头来。

李清涟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清弈…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要他把蜘蛛网清干净的,如果我不这样,他就不会爬到护栏上…”

谢清弈眉头紧锁走上前去,冲李清涟摇了摇手,在苏叶玖床边坐下,为苏叶玖号脉。

修长的手指一触到苏叶玖的手腕谢清弈就是一惊。他的手怎么这么凉。谢清弈定了定神,感受到苏叶玖微弱的脉搏,渐渐冷静下来。

若不是脉象还算平稳,谢清弈都要控制不住情绪了。

他缓缓移开手,将苏叶玖的手放回被子里,抬起头来,“你们都出去吧。”一开口,他自己都被自己吓到。谢清弈的嗓音原本醇清优美,此时却是压抑沙哑的话语。

他默默地注视着众人依次离开,直到木门被安静地掩上,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有谢清弈知道苏叶玖的情况现在多么危险。他迅速伸手到袖子里摸出布卷,抽掉束系的红绳,一排银针闪烁出冷厉的光芒。

大滴的汗珠砸在他手上,他才发现自己伸向银针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师父,我应该好好学好你教我的那些,不说不后悔过去的那些,至少此刻不会进退维谷。

谢清弈拈起用于放血的那根针在床头的烛火上炙烤片刻,闭眼深深吸气。在他吐出那口气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平静而清明,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染上几分清峭冷漠,柔和的脸颊线条竟也流露出了骄傲。

我要担得起门派名字的骄傲,就算只剩下我自己。

他撩开苏叶玖散乱的发丝,修长手指一探穴位,甚至没皱眉,中空的银针就扎了下去。一手把住苏叶玖的发,谢清弈伸手摸出洁白的手绢,准确地接住了银针尾端淌出的呈现出黑色的淤血。淤血一滴一滴滴满了整张手绢才变为鲜红色。

谢清弈手指微微用力拔出银针,伸手摁住穴位,放手之时血已止住。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熬过了最凶险的一关。只是这次新伤必然带动前番旧伤发作,后续的治疗也小觑不得。

谢清弈手心竟有了汗。

他手微颤着为苏叶玖掖好被角,想了想还是留了床头那一盏烛火,起身出门去。出门前他没忘了折好那血迹未干的手绢仔细藏进袖子。不能让众人知道苏叶玖伤势有这么重,否则会引起怀疑。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之前阿银提到门派名字时自己的反应已经够可疑了。

走下木楼梯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是飘的,一步不慎就会顺着楼梯滚下去。

众人都在大堂里紧张地等着谢清弈的出现,紧闭的木门表现出李清涟甚至做了提早打烊的决定以备谢清弈不时之需。

谢清弈微微地笑起来。

“任兄,且借我纸笔我写下药方。”

“小爱,烦你跑一趟帮小铁配药。镇上的药房你知道在哪儿的吧?”李清涟掂着几个银毫,同折好的药方一起交给尹爱。

“她不知道我知道啊,我陪她一块儿去!”雾月儿从门口探进头来。

“小铁已经没法做事了,人手不够呢,你就别添乱子了啊月儿。”李清涟哭笑不得,知道这俩小丫头关系好,但是这时候楼里有人出了事也不是小丫头表现姐妹情的时候啊!

“让月儿去吧,茶摊我看着。”古莫的声音轻飘飘地从楼顶传下来,随后他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你要从房顶翻下来我没意见,小心别把瓦给我带下来,别把门口莲灯给我打咯。”李清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冲已经在门口手挽着手的两个小丫头扬了扬手示意。

“这帐可怎么算,嗯?”任讵言一出声,看着两个小姑娘出门发怔的李清涟才反应过来,回过身趴在账台上,“算楼里的,别扣月钱里。”

“这可不是一笔小账啊清涟。”任讵言熟练地拨拉着算盘,“别看每次都是四五个银毫,一天三帖,一金八银十六铜,一天就一个多金铢。我问了谢清弈,估计得将养二十来天,总起来是这个数。”

他把算盘转过去面对李清涟,安静地注视她的眼睛。

李清涟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你不愿意承认也得认,这样搞是要亏损的。”任讵言平静地说,“我可以不要这个月月钱,帮你顶过去。”

“不行。”黑色骑装的姑娘抬起头来眼神里已多了几分坚毅,“把我最得意的那幅雪景图署上名放到淮安去寄卖,足够了。你们的钱不能少。”

“你疯了吗?”风墨从木楼梯上跑下来,一把抓起李清涟的手,“你一个因言获罪的人有新作在宛州流出,谁护得住你?你每个月那点微薄的税你指望商会护你多久?”

“那不署名,全卖掉,能和署名的一个价。”李清涟望着风墨的眼睛,笑了起来。

“你舍得吗?”风墨盯紧了李清涟的眼睛追问道。

“本来画的时候也就是图自己开心,怎么,你喜欢啊?你喜欢明年下雪我再画一幅送你啊,怎么样,订制也行。”李清涟冲风墨眨眨眼,“不署名只要放白水城卖就行了。”

“好吧。”风墨怅然若失,松了手。

入夜,雨还没有停。

“任讵言!”白青崖踏进门来,“画卖完啦!”她举起手中的荷包,冲账台后面的任讵言摇了摇,金铢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任讵言却觉得心里有点添堵。

“嗯,你把帐记一下。”他起身,取了伞,穿过天井直奔后园。雨声本来是很好听的,但是此刻春雨打在伞上的声音却莫名让他心烦。

亭子里是黑衣姑娘一个人抱膝坐着的身影。

也只有她一个人。

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任讵言来了后园,头都没有抬。

“清涟,画都出售了。”任讵言撑着伞想了许久后说出的开场白让他自己都想给自己一耳刮子,恨不得收回这句话。

“嗯。”闷闷的一声。

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等雨停了,陪你去画桃花吧。”突然就有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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