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国家大事,外交时务
刘嬴和龙萧俱是一惊,尤其是那龙萧,眼里更是登时燃起了炽热的火焰。难道学校能够承担得起这笔花费不成?不可能啊?学校本身就是公益性的,平日里几乎不曾向学生收过钱财的,只是靠着镇里的财政和偶尔的募捐勉强维持运转而已,又哪里会有余力承担这笔巨大的花费呢?
“哈哈,老夫已和三民那小子谈妥了,留学费用镇里出资一半,另外一半由学校和学生本人共同分担。哈哈……”祁忻畅怀笑着,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素喜安静的人啊。
“校长称镇长大人为‘那小子’?”
“与学生本人共同分担?”
刘嬴与龙萧二人俱是张大了嘴巴,却是各自有着不同的困扰。
“好了,到现在,你们知道叫你们来所为何事了吧?”布德智接过祁忻的话说道。
二人俱是点了点头。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嘛。他们二人长久以来,在学业上都是分庭抗礼,不分伯仲,俱是青年学生中的翘楚,如此难得的机会,当然会归于他俩了。
“不错,”祁忻脸色忽然趋于严肃,“但是名额只有一个。我要在你二人之间做一番抉择了。选拔会于五天后举行,彼时,你俩同台竞技好了。有人要放弃吗?”
“放弃?校长在说笑吗?如此机会,谁会放弃呢?”刘嬴十分惊讶,在心里说着。不过话说回来,经历了这么些奇异玄妙之事后,他对于原本的挣脱这狭隘的弹丸之地的想法却是不那么强烈了。
祁忻见二人俱无动静,便又道:“你们知道此次派遣的目的地是哪吗?”
“学生不知。”二人故意说。
“日本。这也正是我为何此次一定要费尽心力,为你们争取这一个名额的原因。你们可知为何?”祁忻望着他俩。
二人纷纷摇头。
“年轻人还是多关心些时事的好,如今国家积弱,希望在你们啊!目光狭隘浅陋,又怎能行呢?”祁忻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失望,却还是继续道,“扶桑之地,原在波涛浩淼之中,万水千山之处,与我中华本不接壤,亦无利害相侵关系。千余年来,不过是行李往来,互通有无而已。”
二人俱是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们都还是知晓的。两国有东海天鉴,于那交通不甚发达之时,兵力后源不济,补给困难之日,相互攻伐极为困难。因此,即使中华帝国盛极一时,也不曾能把触角伸到日本。
而日本历史上虽有丰臣秀吉一类奸雄豪杰,自忖扶桑弹丸之地,又处浩瀚大海深处,自非子孙万代久居之处,亦曾心生侵略海外之意,多动干戈,终究铩羽而归。由此,古之中华与扶桑,较之与高丽、越南之间,反而更为和平。
“然而近几十年来,情况已然不同了。”祁忻似是无限怅惘,神色不觉间也黯然许多,“西洋诸国民智陡开,发明创造不胜枚举,尤其是铁甲战船,钢枪铜炮之属,威力堪天,无坚不摧。而西洋列强又是贪婪纵欲,淫掠成性,我东亚诸国登时处于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中。屡战屡败,开明之士力主革新图存,前清之洋务运动,扶桑之明治维新,几乎同时开始了。然而,然而,”
祁忻默然不语,仿佛是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回忆之中。
刘嬴与龙萧也是缓缓垂下头来,之后的事,他们谁人不晓?日本明治维新实业兴军,南开北拓,终能与西方列强并驾齐驱。而反观我中国之革新似乎是于那风雨连阴处对于陈旧老屋修修补补,即使是拂之皮毛,也是小心翼翼。贫疾积困,终致土崩瓦解,连年为外人欺辱,直至今日不曾改观。
“其后的事,你们大多明白,我不必罗嗦,甲午一役,日本占我台湾,近来又屡屡窥伺我东北权益,实属可恶!”祁忻忿忿道。
刘嬴眉头微皱,欲言又止,祁忻看在眼里,微微笑道:“你可有不以为然的么?”
“学生不敢。”刘嬴微微抱拳,弯下身来。
“我正要瞧瞧你们的见解呢。有话就说吧,不必扭扭捏捏!”祁忻佯怒道。
布德智“哈哈”一笑,也道:“有不明白的,大可向校长讨教,不碍事的。”
刘嬴这才举目望向祁忻,神色恭敬道:“听闻校长在前清之时就被派遣前往西洋留学,先前国人之留洋者,亦多选欧米等国。为何后来又多弃西洋,而转东洋扶桑了呢?此处学生不明。”
“甚好,甚好0后有话,你又岂是不懂,有何高见,还请明示。”说完,竟也向刘嬴拱了拱手。
刘嬴略显尴尬,却只得继续道:“学生认为日本与中国同种,同文,同俗,较之西洋路途近,花费少,成效快,是以国人之留洋者多选东洋而弃西洋。”
祁忻略微沉吟,道:“这又如何?”
刘嬴道:“学生认为,日本虽然业已自立,但如若想与列强争雄,却依旧力不从心。但当今世界西强东弱,日本作为东亚代表与外交各面定然处处受遭难排挤。日本地狭土稀,资源贫乏,却以工业立国。中国地大物博,无所不有,却与实业方面十分匮乏。如若许与日本诸多权益,借机引进先进技术资金,开办工厂,兴修铁路等等,两国各持所需,相互联合,不无裨益。”
祁忻抿了抿嘴,道:“到底还是稚嫩了些。”刘嬴不解。
祁忻道:“如若是二人之间,或许还有交情信义可言,但若是两国之间,定会只有利益二字了。弱肉强食,此言不虚。现如今,日本强盛,我们如何能够与其平头相见?所谓联合,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何谈公平正义?”
刘嬴迟疑了一下,仍旧是说:“是联合也好,依附也罢。当今我中国羸弱已是现实,要想于群雄逐鹿之中免于覆灭,当须依附强者,埋头二十年,以求自立。欧美弊远,又与我中国异种,故当与日本交好,与外交时务处艰苦凯旋,寻觅机会。日本确有窥伺我东北之意,却未必就有亡我之心。究其根本,日本不过是肌肤之患耳。”
“哦?那依你之见,何为膏肓之疾呢?”祁忻饶有趣味地问。
“自是派系林立,军阀混战了。”刘嬴答道。
“那又如何解决?”祁忻追问。
“这,这,学生不知。”刘嬴心下犯难,我若知晓如何实现统一,岂不就成了大总统了么?
祁忻“嘿嘿”一笑,心想:终究是比寻常学生还是有点见识的。年轻人一般心高气盛,空有一腔热血,却往往缺乏理智,被人利用。此人小小年纪,在反日情绪在青年学生中已然蔓延的时候,却能保留自己的想法,着实不易。更兼言语之中所透露出来的隐忍心性,在血气方刚的青年身上,更是难得一见。观其适才所言,虽是不得要领,却也稍有可取之处,只是……唉,终究还是书生,原也怪不得他。
又想想刚才自己故意以日本问题试探他俩,其中一人已然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却不知另外一人有何高见呢。
想到这里,祁忻便随即把目光递了过去,笑道:“你也谈谈自己的想法,可不要是个不通时务的书呆子吆。”
“是,”龙萧也是微微一笑,躬了下身子,才又道“刚才听闻校长大人与刘嬴兄所言,甚感敬佩,学生鄙陋,却也稍稍了解时事。古人云: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呵,那依你所言,我中华现在是久分呢?还是久合呢?”不待他说完,祁忻便发问道。
“其实,其实学生并不赞成此类观点。”龙萧答道。
“咦?”祁忻发出微微的轻吟,捏了一下胡须,却并未说话。
龙萧这才继续道:“学生以为,历朝历代,自兴至亡,最久不过四百年,除去之间动荡不安,腐败混沌的时间,所剩最多不过百余年而已,盛极而衰,均是逃不出这个怪圈,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人的惰性使然吗?恐怕不尽是吧。我以为,膏肓之疾急于肌肤之患,历来是祸起萧墙而非弊远。今日之中国虽是备受列强欺凌,却与历代外患无异,国人定能团结一致,最终争取到独立自主之地位,不过是要流血牺牲罢了。但之后呢?又是难免陷入历史的怪圈。几百年后,今日之局势,还会再现。”
祁忻暗暗吃惊,心下道“咦,这个少年难道果真有什么不同的见解么?”便不禁追问:“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呢?”
龙萧先道了一声“是”,这才接着道:“学生刚才听闻校长大人与刘嬴兄所言,具是强国之术,而非富民之道,国富不见得民殷,‘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所言是也。然而,民穷则国乱,国乱则无以抵御外辱,即如今日一般。”
“呵,原来又是老生常谈。”祁忻微微笑了一下,在心底如此评价,然后又问道:“那敢问,国尚不能独立自主,宛如案上之肉,任人宰割,民又倚何致富呢?枝繁方能叶茂,源远才会流长,国家积贫积弱,外患迭起,捉襟见肘,如何有精力关注民生呢?”
“呵,先生所言极是。学生鄙陋,因果颠倒了。”龙萧微微欠身,略显尴尬。
“哦,不必惺惺作态,有话直说!”祁忻轻呵斥道。
“是。学生以为,当今中国,哪家哪派,其救国方针都是完全错误的!”此言一出,旁边三人俱是浑身一颤,龙萧却没有停下来,继续道,“因为归根结底来说,他们虽然立场不同,手段各异,但是,但是归根结底来说,不过都是为了富国强兵而已!”
刘嬴眉头紧锁,心下道:“这难道不是救亡图存的方针吗?他颠覆常识,难道是要哗众取宠吗?且看他如何自圆其说吧。”
“这一理想,与袁世凯、李鸿章,乃至上溯一千年的所有当政者俱无区别,即使实现也不会长久,难免再次陷入历史的怪圈,这样的话,仁人志士即将和正在流淌的鲜血就是徒劳无功的。学生认为,整个世界已经完全腐朽,了无生气,无论政治制度、经济体制还是思想观念必须全部破坏殆尽,方有希望再建立一个富有生气的,人民持久安居乐业的全新国家!大乱之后而大治,日本如若要来搅这趟浑水,何不放他进来呢?正好借其之力,摧毁这个旧世界!”少年侃侃而谈,神色严肃,竟与之前的谦恭形象判若两人。
三人听闻大惊,尤其是布德智,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涨红着脸用僵硬的手指了指着他,“你,你,你”的半天,方才调整好语气,道:“我们倾尽半生心力建设国家,现在你却要将它破坏殆尽吗?难道在你的眼里,我们几代人穷尽心力,都是徒劳且可笑的吗?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何敢口出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