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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非是枭雄即为大贼

出了明理堂之门,刘嬴带着些许不悦,循着来时的青石板小路,缓缓而行。四周绿树庇荫,仿佛浑身都包裹着一层浓郁的湿气,直有一种阴森森之感。不过较于旁处的炎燥,反并不令人反感。刘嬴且行且看,不觉间已是到了那处圆拱门旁,只见一个少年倚门而立,双手交叉于前,不是龙萧却又是谁?

“你比龙萧是不如的。”想到祁忻的这句话,刘嬴心里登时好似打翻了百味瓶一般,对龙萧自是少有好感。

但是,平心而论,刘嬴对龙萧还是稍加赞赏的,不论别的,但就其上次占据了年级第一的名次来说,他就具备了令人尊敬的资格了。

龙萧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孑然一身,了无依靠,每每只是靠着与那万药斋采些草药换些钱财度日而已。生活倒是过的十分艰苦。

当今乱世,身世凄苦之人,自是比比皆是,龙萧的境况倒是不曾引起刘嬴的特别关注。只是其功夫世家的身份,倒是引起过刘嬴的一丝兴趣,甚至还萌生过与其一觉雌雄的想法呢。

然而,刘嬴既知龙萧业已辍武,就不便用以武会友之名相邀,因此也就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交上几手。

然而,事实上刘嬴真正注意起这个少年,还要从那次即兴作诗说起。那时,老先生李政尚且在世,一日正在讲授国文课时,忽然狂风大作,登时乌云压顶,遮天蔽日,有顷,倾盆暴雨狂飙而下,直打得屋顶瑟瑟作响。

老先生登时兴起,命学生作诗词咏雨。学生们你望望我,我瞅瞅你,大多愁眉苦脸。唯独刘嬴却是暗暗窃喜,其平日里多擅长诗词,今日终于可以露脸了。想到这儿,刘嬴赶紧张纸提笔,苦苦斟酌思索起来。

不一会儿,两片短曲已然初具形态。只见他写道:

暴雨泻,乌云蔽日青山噎。青山噎,岚风呼啸,清泉骤歇。

蜀天暮雨画中雾,疾风骤雨人间路。人间路,凄苦潦倒,风呜雨咽。

原是一曲《忆秦娥》,取名《蜀天雨》。刘嬴看着自己的这份半成品,心中好不得意。心想,自己这首词中,既有写实,又涵隐喻,对于劳苦大众的同情之意,也是隐隐约约,恰到好处,既体现了自己广博的胸襟,又不至于歇斯底里,以至于陷入俗套。对于其中的个别用词,只需稍加雕琢,便趋于精美了,定然能够得到先生同窗的赞赏。

“哦,有人写好了呢,龙萧啊,读一下吧。”老先生淡淡道。

“是。”龙萧答道,单手持本站了起来。

刘嬴也立马坐直了身子,他倒想看看,这个抢于他之前露脸的男生,能够作出什么样的诗词。

“大雨。”龙萧道。

“好俗的名字。”刘嬴在心里如是评价。

“大雨大风至,乌云先蔽日。”龙萧道。

“废话!”刘嬴想。

“东一阵河塘沟满,”龙萧接着说。

“那又如何?”刘嬴心下诧异。

“西一阵墙倒屋塌!”刘嬴内心一抖,不禁举头直直地望着这个少年,眼里满含钦佩之意。

“大雨大风至,乌云先蔽日。东一阵河塘沟满,西一阵墙倒屋塌!”老先生李政皱着眉头低声念着,许久方才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此子者,日后若非雄枭,既是大贼无疑了。”

仿佛不知该喜该悲,李政竟是没有点评,只是挥手示意龙萧坐下,才又道:“田丽儿,你作的呢?也念来听听。”

“呃,”田丽儿挠着头,撅着嘴唇,两条秀眉好似拧到了一块儿,傻乎乎地道。“呃,先生,我还没作完。”

“哦,那作多少,念多少吧。”李政淡淡道。

“呃,那个,先生,我……”田丽儿战战兢兢地望着李政,满是无辜的眼神,恳请其放她一马。不料李政只是低头看着国语课本,丝毫不回应她的目光。

无奈,田丽儿,只得清了清嗓子,念道:“雷雨不期至,阻我在教室。狗儿无处躲,蛙儿呱呱乐。”

“扑哧”刘嬴再也忍受不住,将一口笑喷了出来。“蛙儿呱呱乐?你真是可爱呢。”刘嬴低声笑道,丝毫不觉田丽儿喷火的眼睛正在炽热地灼烧着他呢。

“咳咳,呃,你的诗呢,呃,那个你还是来评价一下龙萧的作品吧。”不知是实在不好意思评价田丽儿的大作,还是实在没点评的必要了,李政如此打发了田丽儿。

“哼,虽然我知道自己作的不好,但至少比那龙萧的强多了。”田丽儿如此想着,便张口道:“龙萧同学的诗是不怎么好的。”

“大言不惭!”刘嬴在心里嘀咕道。

“首先,他的格式不对。既不是绝句,也不是律诗,若说是长短句吧,也是不大像。”田丽儿皱着眉头,煞有其事地说着。

“呃,瓜娃子,诗词的精妙处本身就不在这儿,舍本逐末,评价的好没水平!”刘嬴抓着脑袋,低声道。

“其次。”田丽儿接着又要说。“还有其次?你不要再丢人了好不好?”刘嬴表情痛苦,看那样子,田丽儿好似丢了他家的脸面似的。

“其次是辞藻过于平淡,毫无修饰,太过直白。”田丽儿说。

“呃,瞧你的多有文采啊。”刘嬴低声说。

“还有就是,”田丽儿接着说,这时刘嬴已然把头埋到了桌底。“这首诗没有内涵,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是你没脑子。”淡淡的声音自刘嬴口中悠悠而出。似乎是也意识到了自己没能控制好分贝,刘嬴赶紧抬头,向田丽儿望去。果不其然,田丽儿杀人的目光正肆无忌惮地射过来。刘嬴赶紧摆出一副无辜的可怜模样。

“好,你坐下吧。”李政淡淡地说道。

田丽儿答了一声“是”便忿忿地坐下了。

“刘嬴,既然你有那么多的见解,不妨说说吧。”李政道。

“呃,是。学生以为,诗歌重在内涵而不在形式,重在思想而不在词藻。龙萧的诗大气磅礴,是上乘之作。”刘嬴如是评价道。

“哦?那可否读一读你的作品呢?”李政说道,面无表情。

“呃,”刘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合上了作业簿,道,“学生,学生还没作好。”

“哦,那你坐下吧。”说完,李政转身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竟也不在询问其他人,默默无语。

……

回忆起这一幕,刘嬴不禁又对龙萧心存敬意起来,对着他也是礼貌地笑了一下,道:“嗨。”

“都已经内定了吧?”龙萧倚着拱门,交叉着双手,头也不抬。

刘嬴闻此不禁心中生气,却是终究不好发作,毕竟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自诩为颇有风度之人,这点肚量又怎能没有呢?于是,虽然龙萧话中带刺,刘嬴面上也是只能装作不以为意,之后答道:“龙兄是不信任校长呢?还是看不起我呢?”

“怎敢,”龙萧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刘嬴,道,“刘嬴兄可是厅长大人钦点的蜀中才子呢,呵呵。”

刘嬴心中不禁一怒,这话如若是放在田丽儿嘴里说出来,定然没有异议,可脱自龙萧之口,便会有着莫名的戏谑之意。因为这蜀中才子之名是如何得来的,他二人自是再清楚不过了。至于当日情形到底如何,后面祥叙。

“我是不会与你争的。”龙萧说道。

“此言何意?”刘嬴问道。

“实不相瞒,即使我最终胜了,也是掏不出那一笔留学费用的。这本身就不是给我这种人提供的机会。”龙萧叹了一口气,些许失望,些许怨愤。

刘嬴沉默了,他也知道,即使留学费用一再减免,对于孤苦无依,家徒四壁的龙家来说,还是一笔惊人的开销。

“虽然你并不一定会赢,但是我还是想说,事情总是有解决的办法的,你不要有太多顾虑了。况且,我现如今对留学日本也不是很感兴趣了。”刘嬴对着龙萧道。

“呵呵,其实去日本并非好事,要想解决中国的问题,还得从中国寻找办法。我打算出川,沿途游学,去四方寻求真理。”龙萧正视着刘嬴,在他看来,这个人或许是理解他的。

“哦,已经决定了吗?”刘嬴问。

“嗯,大约是五天之后,我会随着向下游的货船离开。在此之前,我还要再进山一趟,准备些许东西,恐怕也不在这学校里呆着了。”龙萧说。

“人各有志嘛,正所谓‘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我也不说什么挽留的做作话了。只是希望你能答应我的一个请求。”刘嬴道。

“哦?不知是何事可效犬马之劳啊?”龙萧笑着说。

“到时候请容我送你一程。”刘嬴说。

龙萧略微犹豫了一下,立刻笑着道:“好啊,恭敬不如从命了。”

“呵呵,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哈哈哈哈……”二人相视而笑,惺惺相惜之意,表露无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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