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可是，很多被困在下面的人虽是受伤，但还未断气，我们如何能够舍其而去？幸存下来的人看到这满目疮痍的家园故土，早就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心情与愿望，这底下困着的又都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他们是不会苟且偷生，弃其而去的！”胡三民大声地反驳道。
周来他们历尽千辛万苦赶来，当然是为了拯救灾民，如何能够不理解他们此时此刻的忧愤之情呢，只是形势严峻，又能为之奈何？沉默许久终于还是缓缓开口道：“这灌兜山区重峦叠嶂，峻峰险谷遍布，交通本就不便，地震后山石滚落，又阻断了交通，我们部队工具简陋，一朝一夕难以抢修完善，冒险开辟新道，速度又太慢，等大部队来了，困在下面的人早就奄奄一息了，如何还能救得了？”
“那他们呢？他们呢？你知不知道有个母亲用身体支撑起了断板，护起了下面的婴儿？你知不知道她苦苦支撑是为了什么？她再等待别人救出她的孩子啊！大家苦苦支撑到现在，希望革命军来了情况会有所改善，现在你们来了，却是要将我们都架走吗？是要留下他们在那个漆黑的废墟里面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等死吗？”胡三民质问着，情绪渐渐变的激动起来，他家的两层小洋房也尽数坍塌了，一大家子亲人没有跑出来几个。
“你不要激动。”周来说，“我唯一的弟弟现在也在这清泉镇中下落不明，我也是这清泉镇人，来到这儿还未来得及去老家看一看变成了什么模样，或许已然不在了吧。”
周来叹了一口气，随着这一口叹息，一连两天积攒下来的忧心与疲惫也霎时间便在他年轻的脸庞上面显现出来。而此时，胡三民亦是隐隐约约地猜到了这个年轻上校的真实身份。
“我们并不会抛弃他们。”周来稍后又说道，“我说过，我的人绝大部分都会留下来继续抢救被困人员，只是你们必须离开。现在交通断绝，趁着还有些许食物，带着妇孺老幼和伤员们赶紧离开，翻山越岭虽说是艰苦，但勉强还是能够挺到赶来接应你们的部队。可是，一旦等粮食耗尽了再做打算，那我们就不知道会葬身在这崇山峻岭的哪一处了。”
“可是省府不是有飞机吗？难道就不能空投下来一些生活物资吗？”胡三民又问。
周来闻言叹了口气，似是有苦难言，良久，终于还是缓缓开口道：“此地气象条件诡异，极不适合飞机航行。甚至于连先期空投到受灾各地的十八名最优秀的士兵也因为天气诡异而失踪了八个，直到如今杳无音讯，想必是光荣牺牲了。再者，你身为政府官员多少也该清楚咱们省府还摔得起几架飞机。”
胡三民闻言沉默良久，却终究是不愿意这样带着大家离去，叹息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听说人即使是不吃不喝，也可以坚持五六天而不死，况且我们还有一些粮食呢。地震至今已经足足两天了，等过了头七，下面的人生还希望渺茫，这活着的人也自然愿意离开了。我右手边的方向原是我们镇的一条小街，有几处粮铺，我再带些人手将那废墟清除一番，该还是能够找到一些粮食的。”
沉默了一会儿，胡三民又接着道：“彼时，革命军若开通了大路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没有开通，我们也无需束手待毙。”
“你身为地方父母，身肩千万人性命，不要意气用事。”周来说。
胡三民闻言微笑一下，只是拍了拍周来的肩膀，轻声道：“长官，即使是他们最后侥幸活下来了，可要是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内疚去挣扎下半辈子的话，那该是一种怎样令人胆颤的生活啊。天若有情天亦老！可人是会变老的，因为人有情啊。呵呵。”
说完，胡三民竟是不再理会一旁尚且还一脸茫然的周来，背着自己的双手，慢慢地向着一处人群聚集的废墟处走去。
周来怔怔地站在那里，良久却是忽然叹了一口气。难道这世间还有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吗？以前他只知道有军人的荣誉，今天却是突然发现，对于挂念之人的那份不离不弃的承诺竟也是远远地贵于生命。
子夜时分，小镇上绝大多数的救灾活动已经暂停，毕竟太多的人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废墟边上的空地上到处都搭建起了军用帐篷，可是几乎所有的年轻战士却是都和衣躺在外面的草地之上。他们七倒八歪，鼾声四起，或许真的是太累了。
小镇上的居民往日里时常会听见有关于这支军队的斑斑劣迹，可是此时此地，他们却当真是最可爱的人。
周来他们还在一处废墟边紧张作业着，那里面困着的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她双手撑着跪在地上，一块石板紧紧地贴在她的背上。她竭尽全力将后背隆起，以期能够在胸前腾出更大的空间，在那儿，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正在那里酣睡着。一个男人，或许是她的丈夫，紧闭双眼，微张着嘴巴，静静地躺在另一块水泥板的下面。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要将孩子救出来了！再坚持一下哈。”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医护兵将纤细的双手缓缓递进了那眼刚刚开凿出来的洞口之中。那个洞口约莫脸盆一般大小，刚好是可以将那被困的婴儿先取出来。
“好了，好了，就要出来了，你不用担心，不用担心。”那医护兵安慰她道。
“麻烦你小心一点儿，千万别碰着他了。”那母亲口中喃喃地说，此时她两条胳膊紧绷着，身上淌满了虚汗，杂乱的头发混着汗水贴在满是灰尘的面颊上，虽是极度虚弱，面上却也难掩喜悦之情。
“我小心着呢，您就放心吧。好可爱的宝贝啊。好了，出来了！”那肖士自那夹缝中取出孩子之后，禁不住就是抱在怀里摇了一摇，可是小宝宝却是仍旧“睡”的香甜。
肖士心中一凛，踌躇一会儿还是缓缓地将纤细的葱指对着那小宝宝的鼻尖探去。
她的身形忽然一颤。
周来心中担忧，亦是走过去将襁褓之中孩子抱过来，伸手探了一下。
“孩子还好吗？”那废墟底下隐隐传出声来。
“好Ｃ！睡得香着呢！”周来说着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你逗他一下吧，让我听听他的声音，我儿子哭起来可响着呢。”那废墟之下，女子的声音越发虚弱，可听那语气却分明是欢喜的，孩子保住了，她总算也对得起替她挡了一块石板的丈夫了。
“这样不好呀，孩子，孩子还很虚弱，小李，赶快送到随军医生那里好好检查一番，再给他喂点吃的。”周来连忙将那宝宝又递给了一边早已眼睛红肿的肖士，随即向着一边走去，他怕自己虽是阳刚男儿却也会忍不住哽咽起来。
肖士闻言，低下头，含着泪抱着孩子就往别处跑去。
“嗡嗡嗡～”
“余震了！大家快撤！”随着一声叫喊，大地震颤的也越发厉害起来，抢救人员方才撤离不远，便听得“轰隆”一声，方才的那处废墟再次塌陷下去。而那个方才还满含笑意的年轻母亲，便是永远地安息于此地了。
“老天爷！你王八蛋！”肖士仰天长啸一声，抱着襁褓中安然“入睡”的孩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掩面抽泣。“你王八蛋啊，王八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
天空渐渐地飘起细雨来，一道张牙舞爪的闪电忽然在天的另一边撕开了狰狞无比的黑夜。它仿佛是在嘲笑着废墟中这些挣扎的人儿，嘲笑他们在自然面前的弱型不堪一击。
清泉镇的另一处山腰上，原本书声琅琅的校园此时已然变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地狱。幸存的孩子早就逃回了镇里。又因为此处距离小镇不近，由是也没有多少人结队前来救援，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家长在那废墟之中不知疲倦地扒着而已。
双手早已经是血肉模糊了，麻木的甚至于连扒掉了指甲都不知道疼痛，就这么一直扒着，也不分白天黑夜，就这么一直无声无息地扒着，目光呆滞地扒着。
田顺水与徐殷却是一直没有出现，终究也不晓得他们去了哪里。
刘赢与田丽儿蜷曲在废墟下面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相依而坐。天上飘下的雨渐渐大了起来，斜搭着的石板上也慢慢地渗出雨来。
田丽儿靠着刘赢的肩膀，越依越紧。
“这个时候竟然下雨了，不过也好，这样我们就不会口渴了吧。”刘赢歪过头对着田丽儿强笑道，此时此刻他已然是十分的虚弱了，新伤未愈，旧伤复发，又淋了这么久的冷雨，内虚外热，就连脑袋瓜上也是开始冒出一圈圈的热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