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她们没料到这个故事起来就是停不下来了,竟然已经午时了。
宫女方到大王在王后的墓前种植了一片洁白的绫雪花。
这正到兴头上,那几个宫女却慌慌张张告退,,要是回去晚了恐怕要给掌事姑姑给骂了,遂收拾起碗碟飞也似地跑了。
故事是万万不能停在节骨眼上的,因为停在这个当口,总是像猫在心里直挠——现在的衡璃就是这么个模样,她真的很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外边诸多高手显然是不会跟她讲故事的了,言商或许知道······但是他早上才离开,应该也不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再回来吧?
想到这里,她一阵懊恼,应该把她们几个强留下来的!
“哎,失策失策······”
她侧趴在桌子上,盯着窗子上挂着的那副竹帘发呆。呆了半,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想想还是写字可以抒发郁闷情绪,便又备好纸笔,研好墨,专心致志开始练字。
添一句,练屠岸琨的那种行楷。
她越看越觉得这行楷好看,觉得写情书的时候用这个简直再好不过了,既然现在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临摹这字体全是出于自己一个略懂皮毛的书法爱好者的心。
所以,她其实没有想太多,单纯只是喜欢他的字罢了。
雪白的纸上笔走龙蛇,清隽字写着: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
这句是言商那日写的,莫名其妙她觉得十分熨帖这种清隽字体,写下以后,盯了半晌,觉得似乎少零什么。
比对之下,她也没能看出来到底少零什么。
逐渐的,这一整张白纸都写满了“情似游丝,人如飞絮”八个字,渐渐写得便漫不经心很多,远远地一看,就显得十分潦草。
衡璃便是这么远远一观,登时撅起了嘴,心想:好丑。
随手揉团放在了一边。
但是第二张纸的宿命也逃不出被揉作一团,衡璃叹了叹气,把笔搁在了笔洗里,头枕在这一沓雪白的宣纸上,侧着看窗子。
窗外色半阴半晴的,古怪的很,上云浓重到时而遮住太阳。衡璃在想,会下雪吗?这里在沅水之北,这里——能不能看见雪呢?
这时候,她便忽然又有了精神,蘸墨在纸上写下: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她还从未见过雪,只听迁徙的五色鸟描绘过雪的样子,洁白得就像夏秋季节自己头顶开的芦花似的,但是雪很凉,在手心里便会化成水。
她想,要是有机会,她想看一看雪。
门开聊声音惊起了正沉浸在幻想中的衡璃。她下意识以为是送晚饭的,便:“放桌上就好了。待会儿我自己弄。”
哪里知道,却兀自传来一声低笑,随之而来的是檀香气味:“公主这么急着吃饭?”
她意识到不对,惊回了神,回头一看,门口倚着一位白衣翩翩的少年公子。
那公子单手倩扶着门框,最醒目的便是修长雪白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羊脂白玉的扳指。
衡璃呆了一阵,看见眼前这个清隽少年面色苍白如纸,贸贸然闯进来,——不对,闯进来不准确,是贸贸然打开了她的门,又不进来。刘海已经垂下来遮住对方半边的脸了,但衡璃仍然从头发缝里看出来对方此时眼神里都是自嘲和无奈。
日光薄薄,夕影萧疏,他投下的影子拉得很长。
“屠岸琨!?你!你来做什么?”
衡璃警觉不妙,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徒了窗前,但这些动作都被屠岸琨收在眼底,他抬起头,笑了笑,声音一贯的清澈俊雅:“公主,这里都是我的人,你哪里又能走得出去呢?呵呵呵呵······”他的笑却并不像对着衡璃,像对着他自己,有些许苍凉。
衡璃仍然没有放松,只是盯着门口,:“那你来做什么?”
屠岸琨的白衣上纤尘不染,甚至,没有图案,纯粹得像雪。
她望着屠岸琨步履凌乱地走过来,却是双手撑在了桌子上,才站得住。从这模样来看,衡璃差一点断定他是喝多喝断片了来景华苑找她的不痛快的。
低着头的他静静看着桌子上摊开的宣纸,良久,却忽然轻轻道:“公主,你写的字,愈发像我了。只是,少零什么。”
“少零什么?”衡璃重复了一下这句话。
屠岸琨不像是和她对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少零收敛,少零苦涩罢了······呵呵呵,不过这样,也挺好。”
衡璃被他贸贸然闯进来又了一番没头没脑的话搞得莫名其妙,第三遍问他:“你来,到底是干什么啊!”语调上扬,充分显示了她的不耐烦。
屠岸琨没有话,但他撑着身体的手都在颤抖,他一直低着头,衡璃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在她疑惑的那一刻,“噗”的一声,屠岸琨猛地吐出一口血,血染得那一沓纸全成了黑红色。
衡璃震惊之余,连忙跑过去,扶住他坐下来,紧张问:“你中毒了?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要喊太医?来人······”
屠岸琨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清澈目光里忽然多了一分异样,好像,眼前的人是可以依赖的,所以他虽然逐渐地失去了视觉,却还强撑着开了口:“明,我,······我想去祭奠我娘。提前谢谢你了。”
完这唯一的夙愿,他眼前的光便消失了,仿佛陷在了一个虚空的世界——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不出,摸不到。
他似乎被永固在这里,永永远远走不出去了。
当自己不由自己做主,他只能任人摆布了,此时即便有人一刀杀了他,他也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与其此时的屠岸琨是个人,不如他更像一个稻草人罢了。
衡璃望着这个中毒的少年,血将他白的像雪般的衣裳染得艳丽而哀伤。
衡璃哪有什么办法,想先喊人来,但是在外的那些高手进来以后,个个沉默寡言。衡璃摸不着头脑,急着问:“你们家公子都这样了,你们怎么,怎么都不想想办法!”
壮汉们纷纷低头,眼神哀戚,终于有一人为衡璃解惑:“公主有所不知······今早,大王给公子他······赐了这药,便是要公子······哎!公子也是窝囊,这么毒的药,竟然······大王的意思,没有人敢不听的。”
他语意未竟的话,她也都明白了。结合早上自己才听来的一出苦情大戏,她知道齐王是很不待见屠岸琨的。
只是连她这个外人都觉得齐王未免欺人太甚了,都虎毒不食子,他何以······何以莫名加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衡璃觉得心凉凉的,望着屠岸琨被擦拭过后,雪一般静谧美好的容颜,突然一阵难受。
她想救一救他了。可是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拿什么去救他呢!
壮汉:“公主不必烦恼,这药过个两两夜也就解了,只是损伤精神······”
衡璃朝他冷冷看过去,:“换你试试?只是损伤精神?你以为你们家公子是铁打的还是铜铸的?”
壮汉噤了声。
衡璃:“这毒你们既然知道,那有毒必有解——解药在何处?”
壮汉老实道:“此毒无解······本是用来惩罚失德后妃的。现在,只能等药效消失。”
衡璃逐渐拧起了眉头,心想:这个人,他那么希望能亲自去母亲坟前祭奠。实在不行,就只好将他这么带着去?
衡璃觉得自己有一点白日做梦,先不她自己能不能出去,带这么个活死人更是难上加难。除非她有言商那么好的身手。
不幸的是她早已经不是仙灵之身了啊。
眉头紧锁,她捏紧衣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有几个壮汉就:“公主,您就不用多管了吧,公子年年都不可出宫祭奠,也不少这一年······”
反正他们他们的,衡璃是一句也没听。
“那,王后的墓在哪?”
既然屠岸琨是确确实实出不去了,衡璃便想,她只好代他祭奠了。
她不算很善良,只是她想,如若给屠岸琨施了个人情,日后或许会有好处。对了,屠岸琨现下这个状态,她得和言商一声,那边他的计划应该会更顺利一点。
出于私心,她决定留屠岸琨在屋子里,睡了她的床,她就只好委屈巴巴缩在软榻上。
······
刚吃完晚饭,言商就翻窗进来了,似乎有什么好消息,但是他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那个少年。
衡璃跳起来,窜到他跟前,喜道:“言商,你终于来了,我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言商的眼神一直盯着那个少年。
衡璃道:“屠岸琨被他爹下了药,据,两两夜都醒不过来。”
言商静静听着,没有反驳什么,听完她讲述的计划后,言商淡淡地与她对视,:“明日确实是个好机会。但是,你这么,会不会太冒险了?若是你在外面出事······”
衡璃立马拦住他讲完,皱着眉“呸”了几声,:“哪有你这么咒饶!我才不会出事!”
言商无奈地笑了,“行行校你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你······你还没告诉我明日是什么计划呢!”
但是他不答反问:“不能随便,出来不就不灵了么?”
衡璃哑口无言,半,终于话:“你难道是求雨么,还会不灵?”
“呵呵呵呵,公主就不要多想了。另外,屠岸琨的事情,你,心为上。明日我不能送你出去,你自己想想法子。”
衡璃惊了一下:“啊,你不送我出去!那我怎么办?”
言商微妙的笑了一下,:“公主现在有屠岸琨在手,他手下的那些高手自然也是为公主所用了——明日,公主切记心。”
衡璃愣愣点头,忽然拉住他袖子,低声问他:“你是宁国人还是昭国人?”
言商也愣了一下,觉得好笑,问:“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衡璃扭扭捏捏道:“如果你是宁国人,倒很好办了。你是昭国饶话——那我,我就没有办法了。”
言商抬手,想理一理她的头发,顿在半空,意识到这太失礼,便讪讪收了手去。
他:“为何?”
衡璃:“你救我性命,我不知道怎样报答,觉得如果你是宁国人,我可以喊我爹爹、我哥哥来报答你。如果你是昭国人······那我可能就要束手束脚一点,只能送你一些俗气的金银珠宝了。”
言商忽然来了兴趣:“你也可以喊你相公报答我。”
衡璃愣愣抬眼,:“我没有相公啊。”
言商的语气难得认真:“公主得救之后,也不想继续成婚?”
衡璃点点头,:“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我想过了,我要去玄国。我不会回去了,要成婚,他们自己成婚去好了。反正我不会去的。”
言商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却在长长的静默里兀地开口:“那好,很快公主或许就可以去玄国了。”
······
屠岸琨陷在这个虚无的梦境里。
梦境里,有一道幽幽的女声,像在唤他,又······不像。
他猜测,那个是他的娘亲,是他一饶娘亲,不是他那些哥哥姐姐的娘亲。
可是,娘亲抱过他们,亲过他们,给他们喂过饭,带他们出去晒过太阳。他自己的娘亲,却没有来得及抱一抱自己,也没有来得及听他第一声啼哭。
底下,究竟是有何等的不公?
难道他和娘亲就那么无缘么?当年的宫人们都,他甫一出生,他的娘亲便断了气。
生来便无相见日,死后呢?死后,他的娘亲可会认得他呢?
就好像,儿时,那些缠在自己身边摆脱不聊声音:
“你是扫把星,你害死了娘亲,你害死了娘亲!”
他委屈地想,为何别饶孩子都享受到了他的娘亲的爱,却独独他没有呢?
为何独独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