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2)
于是整个工程给了华昌,督管各作匠人开工,先折毁盐库旧房,打开墙垣,挖下地基,筑起地脚,按图施工,非止一日,不必尽说。其实,李仁宽狡猾异常,他深知此人久后必有用处,一开工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多数材料产自外地运费又涨,干到半截,天天叫苦,李仁宽一日也没个笑脸,硬是亏了几万元,半年时间终于把洋楼盖起,与温少鹤的一模一样,与恒昌裕成鲜明对照,中西合壁,但见位置适中,楼阁高下,槛路四环,整个恒昌裕兼能尽胜,明窗净榻,寻丈之间,啸然中雅。金碧辉煌,可谓中西结合,巧奇天工。小洋楼与原有建筑有二十公尺的间隔,后面还有一片空地,素容父亲请来了一位知名的园艺设计师从成都专程赶到綦江,在整个恒昌裕走了一圈,见恒昌裕后有坝,四面天井,有朝门,横三间,均为木板壁,正窗都雕刻花鸟,或装寿字格,小楼则别具一格,层台高拱,八角层甍,白石铺地,雕窗文槅,梁栋金碧,列户骈窗,四面乔松连幄,烟霞之气颇饶。对众位主人说:
“这房屋真是太美了,小洋楼更是锦上添花,若在洋楼四周建个花园映衬,那人工与自然浑为一体,人居其中,更加神清气爽,建筑将更加美奂美伧。”
“那先生应考虑栽什么花木呢?”
“太太!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园布局而言,我认为应考虑到一年中所有月份,让四季都有美丽的花草树木。首先为了避免十一月和十二月以及一、二月的园景萧瑟,园中必须栽培一些在冬天也青翠常绿的植物,如四季青,常春藤,月桂、杜松、香柏、紫杉、松树、冷杉、薰衣草、夹竹桃、桃金娘、黑角兰……”
“那三月呢?”
“三月吗?三月里可观赏的便是单瓣紫罗兰,以及黄水仙,雏菊,杏花、桃花、山朱萸花、蔷薇。”
“那四月呢?”
“四月正值春光明媚,气候温暖,什么桂竹香,康乃馨,黄花樱草,鸢尾花,百合花,香花,郁金香,牡丹,白水仙,杜鹃,樱桃花,桃花,李花,以及丁香花。”
“那五、六、七月呢。”
“那时正直春夏之交,可观赏的便是各种玫瑰,忍冬花,林石草,牛舌花,万寿菊,金盏花,茶花,覆盆子,薰衣草。”
“那八、九、十月呢。”
“八、九、十月正值硕果累累金秋之际,此时正值五颜六色的罂粟花,僧冠花,以及迟开玫瑰,太太!如果全都栽培,那么花园便随时随地满园芳菲,而且自然散发的花木之香远比芳香油更加沁人心脾,花香飘溢犹如美妙之乐荡漾,踏园觅香之乐,常人不可想象。”
“仁帆!园艺师说得太美妙了。”
“那好!照你想象的这么做,多少钱?”
“三万块大洋!”
“三万块?”
“专员!有些稀有的花种与奇石非常难找,三万块并不为多,太太父亲及先生岳尊大人之情,我是做的人情生意。”
“那好,三万就三万。”
这园世师果然不负重望,带着款子全川跑遍,几十号人日夜辛作,花园在半年建成,落成的那天,众人都来观看。修了一座牌楼,金碧辉皇,正面五丈高,周围二十板,当先一座门楼,四下几间台榭,假山真水,峰尽骨露,嵌空玲珑,骈列三洞,洞俱透漏穿错。不作深杳之状。翠竹苍松,高而不尖谓之台,巍而不峻谓之榭,错落分置,四时赏玩。各有风光,春赏燕游楼。桃李争妍,夏赏临溪馆,荷连斗彩,秋赏叠翠亭,**舒金,冬赏藏春阁,白梅横玉,更有那娇花笼浅径,芳树压雕栏,弄风杨柳纵蛾眉,带雨海棠陪嫩脸,春天里,灯光花似开不开,闪闪烁烁,冬天里白银杏半放不放,湖山侧绽放金钱花,宝槛边冒生嫩竹笋子,翩翩紫燕穿帘暮,呖呖黄鸳度翠阴,月窗雪洞,水阁风亭,松墙竹径,曲水方池,映阶蕉棕,白日葵榴,游鱼藻内连珠泡,吱吱金蝉鸣翠柳,粉蝶花间采蕾忙。松墙两边摆放着各种有名的菊花,什么大红袍,壮元红,紫袍金带,白粉西,黄粉西,满天星,醉杨妃,玉牡丹,鹅毛菊,鸳鸯花之类等等。花间丛中俢筑牡丹花畔,芍药圃,海棠轩,蔷薇架,木香棚,耐寒君子竹,风雪大夫松。真是四时有不榭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观之不足,看之有余,陶醉其间,无不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众人携手游于芳径,临轩对景,戏将红豆掷金鳞,或伏槛观花,笑把罗纨惊粉蝶。霍仁帆手持折扇信步闲游,素容在前蹦蹦跳跳,喜笑颜开,小帮共在花园深处扑蝶捉虫,天上太阳高照,正值日中,四周花木掩映,绿阴深处,蝉声一片,忽然风送花香来,袭衣扑鼻,满园清香,楼台佳人倒影池塘,池中荷叶轻轻摇动。锦鲤绿鳜,金鱼蝌蚪,漫游吐泡,溪流淙淙,水草丰沛,但见花园内假山真水,灵石攒空,怪树搏影,翠竹苍松,楼台亭阁,四时赏目,各有风格,那边桃李争妍,百花齐放,一派生机盎然,荷花池里,荷莲斗彩,姹紫嫣红,园圃中,**舒金,爪果满架,白梅横玉,香飘满园,更有那娇花笼线路径,芳树压雕栏,海棠花娇艳赛嫩脸,初生竹笋过葱指,翩翩飞燕来筑巢,呖呖黄鸳枝上鸣。松墙竹径,曲水方池,映阶蕉踪,桃李树下,游鱼成群穿水藻,更为奇特的是泉水从石后建瓴下注,汇潭漾碧,翛然沁人,粉蝶鸣蜂逐鲜花,园圃内但见那:
芍药展开菩萨面,荔枝擎出鬼王头。
喇叭花尽放蓓蕾,玫瑰花含苞怒放。
四时盛开不谢花,八节常有常春景。
众人都玩了一天,吃了晚饭,霍仁帆与素容进入新装饰的房间里,但见瑶窗绣幕,锦褥华茵,异香袭人,极其清雅,真所谓神仙洞府,人迹不可到者也。霍仁帆的小洋楼建成,轰动县城。
却说胡汉国那天回到船上,副团长,连长很是埋怨大娃子,新兵训练完毕,便坐船东下,汉国与本县的一百多名川军士兵被补充到四十三军三十师十二团,团长谢晋元是一位忠厚而又勇敢的军人,他从一个纸级军官开始,在枪林弹雨里滚趴出来的,此人性格刚毅,行为果断,为人正直。十二团奉命开往上海,在离上海五华里的郊外阻击日军进攻,团长站于一土坡之上,命令全团说:
“挖战壕,架机枪。”
全团官兵放下了行李与枪支弹药,四方的百姓送来了饭菜,帮着挖沟挖壕,送弹送枪,临近中午时分,日军出动了几十架零式战斗机向国军轮番轰炸,谢晋元从土坡上跑下来大喊:
“注意隐蔽!全都给我趴下!不要跑!”
飞机投下几十枚炸弹,一上午的心血一下了毁坏一半的工事,死伤十几名士兵,肠肝肚肺满天飞,手脚断残,鲜血浸润在黄土里,痛哭喊叫声一片,一会儿,日军踏着整齐步发来到阵前,如黄虫灾来了,黄橙橙一片,阵前架起大炮,刀剌森列,谢晋元气得一拳打地说:
“妈哟!老子要有鬼子那么炮就好了!”
话音刚落,日军的炮弹如冰疱般呼啸而来,国军刚爬起来,那些川军那里见过这种阵仗,纷纷把头埋起,卷曲在坑下,任其轰炸,大炮过后,日军已在战壕前空旷大坝前排起了整齐的队伍,为首的一个军官跨着整齐步发来到阵前,昂首地拨出了军刀,大声一喊:
“前进!”
日军呜嘘呐喊地冲了起来,一个新兵吓得全身打抖,尿也流了出来,说:
“班长!我还没摸过女人呢?死了好划不着呀!”
“狗日的!没得出息!兄弟伙们!不要怕,平时朗格教的,今天就朗个打,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二个赚一个,把枪给老子拿好了!”
日军不顾生死象潮水般地冲来,子弹呼啸,大娃子气定神运,双手紧紧地持枪,一枪打去,只见一个冲锋的日军当场应声而倒,大娃子惊叫:
“打倒了!打倒了!”
“喊个锤子,给老子打。”
班长骂道:全团官兵向日军猛烈射击,战场上硝烟弥漫,本是寂静的乡村,枪声,炮声,喊声一片,双方混战不已互有伤亡,直到黄昏时分,日军丢下大量死伤人员,撤了下去,太阳慢慢地偏了西,像一面金黄的铜镜挂在西边的柳树梢子上,那黄红的光,斜照着缕缕青烟的大地,草木,房舍全都披上了淡淡的金色,战地外一条小溪,倒映着天上红色的晚霞,浮光耀金,柳树在溪边水中倒映,水田,村庄寂静无声,早起的半个月亮,还有那南面的一带小坡。一切都在一种似有似无的烟雾里笼罩着,四处没有了人影和人声,偶有几只燕子飞逝而过,直飞向远处黑沉沉的松林,四周树林被披上褐色,丹红色,黄色的光,唯有松树是苍绿色的。国军战士们已是饥肠麟麟,老乡们冒着死亡的危险送来馒头和水,天黑后,战士们一刻也不敢松解警惕,葡伏在冰冷的土坑中。
谢晋元已是三天三夜也不曾有一分钟的休息,嗓子打电话已说哑了,两眼因失眠充血眼角分外通红。多日没有修胡子,满腮长得像刺猬的须毛,根根直竖。天色大亮,战场全是浓烟所笼罩。电话突然响起,他拿起话筒说:
“我是谢晋元。”
“你们团打退了几次冲锋?”
“已是第七次了。”
“任务完成!为减轻伤亡,师部决定,裁减阵地上的人员,一个营的防线,只留一个连守,其余的撤,向城区收缩。”
“是!”
他舒了一口气,放下话筒,对副官说:
“撤!留三个连押后。”
日军见国军撤退,仗着重武器多,攻势凶猛,边打边撤,全师被打散,谢晋元率部撤到上海城边临江的四行仓库,江河是苏州河的支流,有一座水泥桥架在上面,进入市区必须经过这座桥,十二团已不足一千人,谢晋元看了一下地形说:
“每个窗口架一挺机枪,房顶修工事,桥头也修,全部散开,所有门给我钉死。”
“是!”
全团官兵立刻散开,各自寻找阵地,库房里还堆放各种货物,被战士们搬走使用。日军很快围拢了过来,不断隔桥向四行仓库发起冲锋,奈何四行仓库极其坚固,小钢炮根本无用,谢晋元在每一个窗口,阵地巡视说:
“弟兄们!日军已收缩在桥面上了,给老子对准了打。”
日军炮轰之后,蜂拥而来,国军万枪齐发,日军倒地一片,日军接连几次冲锋,均被打了回去,桥面上,街面上尸横遍野。天渐渐黑了,隔河的街上,日军放起了大火,一直烧到半夜,满街的房子,全已烧光,火焰不扑自熄,幸亏街民早已逃光。只有几处倒下去的残存屋料,不时地面冒着几丛叙,丝丝淡泊的青烟,缭绕上升,远处偶有零碎的枪声,在惊天动地的几昼夜大战之后,这时仿佛开始感到有些寂寞,有些凄凉,半空中的烟尘飘落下来,抬头看见暗空中一片星点,晚风吹来,虽然带了焦糊味和硫磺味,已不如白天那样杂着炙人空气,火光虽然还照耀着,但是日军在晚上还是不知虚实的,并没有什么动作,已经没有百姓送饭了,大家有的坐在地下闭目养神,有的走动着,苏州河支流在稀疏的星光下,闪动着流水的小波浪,水浪拍打着沙州,发出卟卟之声,兄弟们这一段时间第一次听到大自然的声音,大娃子从阵地望出去,河对岸那残破的房基,还可看见隐约的黑线,燃烧不尽的余火,变成了紫色青烟,缭缭上升,炮声,枪声,喊杀声全没有了,偶有“呴叭”的步枪声,还点缀着战场的气氛。烧饭的几个士兵用口袋装着冰冷的干饭送来,有的兄弟问:“这是什么?”“今晚的夜宵吧!”“怎么是冷的?菜呢?”“还菜呢?有吃就不错了,那死去的再也吃不着老子的白米饭罗!。”无奈战士们手抓着米饭将就吃饱了肚子。合着枪又躺在地下,午夜的时候,来了一架敌机,绕着四行仓库飞了一周,随后在仓库的前大街上空,丢下了一颗照明弹,这是敌军的老办法,每当敌军进攻以前,就有一架这样的飞机,做短程的巡逻,照明弹丢下来,就是总攻击的信号,大家揪紧了心地盯着天空,那照明弹似一颗小亮星般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不坠,立刻变成了似面盆大小的水晶球般亮光四射,将没有烧光的街面,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的清楚明亮,于是四面八方的大炮,一齐狂响起来,当那颗明亮的水晶球还没有散为一阵烟,化为乌有之时,日军的山地炮弹,榴弹,曳光弹,燃烧弹,追击炮弹,在空中布起千百道的光弧与火花,其亮度早已胜过月亮,炮弹哗啦啦轰隆隆地响着,犹如空中炸起千百个响雷,轻重机枪啪啪的声音,变成了块堤的洪水,步枪也变成了散落的冰雹,一个高级军官手持军刀,汉奸讨好卖乖地找来一把椅子坐下,面对一群光着上身的敢死队说了些什么,敢死队立刻来了精神,军官一挥手,敢死队拼命向桥面冲来,喊杀之声震动天地,谢晋元来到最前线,说:
“弟兄们!不要慌,二个人打一个,不要放空枪,靠近了扔手榴弹,机枪不准停。”
国军战士们沉住了气,日军冲过桥面,国军战士万枪齐发,手榴弹似流星般飞向日军,打得冲锋的日军鬼哭狼嚎,倒地一片,顽固的日军不顾生死,爬到了前沿阵地,与国军进行了肉搏,一个大胡子的日军红着眼大喊一声端着刺刀冲向大娃子,大娃子眼疾手快一闪,反手抓住了日军枪支与其扭打,大胡子体肥腰粗,竟然抱不住,大娃子抢起拳头向太阳穴猛击三拳,大胡子一个朗跄倒了下去,趁势冲去对眼睛,鼻子,头顶一阵猛锤,完了对着连开三枪,日军才呜呼唉哉,日军见冲锋不利,后队渐渐退去。班长已负重伤,喘着气说:
“胡汉国。”
“班长!”
“我已不行了,团长命令我们死守,人在阵地在,日本鬼子只要冲不过这里,就别想拿下仓库,你带着兄弟们守住……”
“班长……”
班长说完话便咽了气,大娃子含着眼泪将班长的眼皮合上,接过驳壳枪,插在腰间,一刻也没有合眼地盯着前方。
天色渐渐发亮了,日军拂晓进攻的枪声“勾叭!勾叭!”地响了起来,月亮与星星渐渐退去,当天空可以看清下面房屋的时候,十几架飞机,三架一组,对准四行仓库轮滚轰炸,今天的轰炸比那一天都厉害,轰隆隆的震耳爆炸声,在仓库附近响个不断,掀起尘土飞杨,幸亏仓库钢筋水泥相当坚固,浓浊的硝烟,像大雾把几公尺外的视线都弥漫了,窗子震开,门板闪动,地上的东西,到处乱滚,十二团的人,从团长谢晋元到火伙,谁也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在昨天,日军的战法,是烧一节路,攻一节路,烧了一天,他们看到并不能把国军降服,又改变战术,把他们的平射炮,调集过来,架于桥对面,一时间,炮弹象织布的梭子,向着国军连续的猛射,那平射炮弹带起了地面上的飞沙,呼喳喳地向国军扑来。火光拖着烟的长尾巴,在仓库前后左右开着花,弟兄们全都握住枪在工事里把头伏着。炮轰过后,日军集结比以往多几倍的兵力持枪冲过桥面,子弹落在仓库,前沿阵地的四周,窗子里的弟兄赶紧架机枪,大娃子伸出半个头来,见前面一片黄海,大叫不好说:
“弟兄们z枪不要跟老子停,步枪来不及了,把手榴弹全都扔出去!”
弟兄们赶紧旋开手榴弹,拼命地抛向敌群,机枪手一个倒下,第二个推开战友的尸体,持枪射击,日军被打得团团四转,尸横遍地,战场上一片火海,日军进攻再次受阻,退了下去。远处的炮声却又响起,炮弹在四行仓库四处开花,大娃子带领的那一班兄弟住守在仓库外面的战壕里,半坐半睡的合枪休息,兄弟们才松了口气,有的说:
“妈那个疤子,整天吵来吵去,只图找个僻静而又暖和的窝,痛痛快快地睡他妈一觉。”
“我才不呢?得赶快写封信回去,免得家里人惦记。”
“你他妈的也太没出息了,一刻也忘不了屋里头的婆娘!”
“老子啥也不想,只想抽一袋上等水烟。”
“……”
大娃子却沉默着,夜色慢慢的深沉了,地平线上的火光,也慢慢地萎缩暗淡下去,染着火药的云霞减退了血色的光彩,长空中飘浮着几处灰黑色的青烟,也有几处星点,枪炮声在日军阵地暂时消沉下去了。偶然一两声枪响,犹如暴风雨刚刚过去,屋檐下还有不断的点滴声。天公偏不作美,大风呼呼狂响,在战壕上面一阵阵吹来,噗哧!噗哧!从战士们头上刮了过去,冷得打寒战,在这时,弟兄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就不太理会气候对人体的关系,那风夹杂碱味如寒潮般地吹了过来,吹抚到战壕里每个弟兄的脸上,让人的背梁里有一丝丝的凉气,胡汉国坐在战壕里,两手不住地搓着,运动着,让两只手发生一点热量,心里想:那些被鬼子占领了的地方,不知过着怎样的生活,老家綦江那有这样的风呀,这样毒的太阳,到了晚上,大街上电灯也是点得通亮的。这个时候,应该是戏馆里散了戏,看戏的人散向各处的面馆,酒馆,吃着夜霄喝着酒,想着想着有点神住了,记得前次涨水,在戏馆里看着《盘丝洞》的川戏,八个妖精妖怪的蜘蛛精在雪亮的电灯下,在台上跳舞,调戏猪八戒,多么醉人呀!出了戏馆之后,在饭馆吃一碗汤圆,调戏一下老板娘,再喝点枸杞酒,浑身软软的,甜甜的,几乎没有嚼,就把汤圆吞下肚去了,身上若有闲钱,还可以到醉星楼去玩玩婊子,多爽呀!呸!今晚这个滋味……”
“胡汉国z汉国!”
“有!”
“你带上二个人沿着仓库四周走一圈,尽量走远点,回来报告情况!”
“是!”
连长伸个脑壳出来命令:大娃子站了起来说:
“你!你!跟我走,其余人守住,口令:猪八戒,回答:盘丝洞,记到!”
“是!”
胡汉国与二个战士排好队,大伙都感到坐在冰冷的战壕里不动,风又大,实在有些受不住了,走走路可以热络下肢,大风由正面吹来,仿佛推动着人,三人一声不响,顺风而行,眼前虽然还看到火光,偶然一闪,但大地被风刮得昏天暗地。不时也有零碎的炮声,在远远近近地响着,步枪声,手枪声,“嗤”“啪”点缀着的街道。“嗒嗒……”发出一阵机枪声,这是日军挨户搜查,兄弟们在仓库四周街上走着,拥上吹来的风,沿街倒下的树,吹得像野狼似的嚎叫,电线被风弹出凄凉悲惨的调子,嘘呜呜,秃墙上的沙土,噗嗤嗤的向下坠落,房梁上的焦糊木材,不时噗笃一声,落下一块。尘土飞扬,三人走了很远了抬头远望,到处是野火之光,象是乡间纳凉,常常看到远处的闪电,不过那是多了一种雷电配合而已,焦糊的气味,在空中荡漾,转了一大圈回到了原地,彼此对了口令,归了阵地,胡汉国从窗子上趴了进去,连长,营长,团长都在指挥所研究对策:
“报告!”
“讲!”
“转了一圈,连个鬼都没撞到!”
“好!归队,重新布防阵地。”
“是!”
胡汉国又从窗子上趴下来,命令传下去,重新布防,他们在很微弱的星光下,不带一点火星,肃静地布防,枪托声,铁揪声,散在夜空,这条街,不但经过多次轰炸,也中了很多的炮弹,风呜哽咽着,哭泣着这片废墟,天上悬着几颗孤独的星点,似乎也让风诱惑着眨眨眼。河对岸是英租界,房屋里射来微光,有人说:
“有人游过来了。”
大家不由定眼一看,头上的帽子是国军的,快上岸了。大娃子说:
“守住!我去看看!”
胡汉国跳出去,低头走到岸边,把枪对准水中人说:
“不许动!”
“不要开枪,我是国军。”
胡汉国看到是一个女的,看到她游到岸边,伸出一支手给胡汉国,胡汉国始终把枪对着她,她生气地说:
“干嘛呀!快拉我上来!冷死我了!”
胡汉国犹豫了一下,伸出一支手,把她拉上了岸,她全身都湿透了,更显美丽动人,她把头发理了理,脸色有些苍白地说:
“带我去找团长!”
胡汉国带她到四行仓库墙下,窗有大半人高,她毫不犹豫说:
“抱我上去!”
叫他抱,他迟凝了,她却撒娇地说:
“快点!”
胡汉国方才走过去抱起她的腰,往上一送,她那少女般鼓鼓的乳房象是摸到,她的脸象是与他脸相擦而过,送进窗里,他也爬进窗里。团长,营长等人围了过来,谢晋元问:
“你是怎么来?”
“我从英租界来,军部已全部撤离。叫你们坚持一天,撤退!”
谢晋元才松了口气,来回在房间里走动,然后站住说:
“通知各部,再坚持一天。”
“是。”
各级军官都领命而去,胡汉国也从窗子上跳下,回到了阵地,这时部队的粮食快吃完了,人员伤亡也很大,得不到补充,他似睡非睡也趴在沙包上,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想起她,那个女兵,体香的余味还在手中,不由唱起了山歌:
“昨夜约郎郎不来,一连烧了九捆柴。
一盆醪糟熬成醋,眼泪汪汪脱套鞋。”
“大娃子!交上桃花运了,哈!哈!”
弟兄们都在笑大娃子。谁知那个女兵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大娃子的后面说:
“你在唱甚呢?”
大娃子回过神来,看那女兵已精神焕发,容貌格外美丽,眼睛似流星般的明亮,自然体态妖娆,袅袅娲娉,不染铅华,意态幽花秀丽,肌肤嫩玉生香,两眉弯如远山,一对眼如秋水深遂,檀口轻开,勾引得蜂狂蝶乱,纤腰拘束,暗带月意风情。大娃子微笑着说:
“我在唱山歌!”
“你是四川的罢?”
“是,你呢?”
“陕西的。”
“喔!”
“有人来了!”
只见阵地前方有个汉奸喊话:
“国军兄弟们!你们还有多少人?快投降吧,皇军说了,保证你们的安全。”
大娃子伏于沙包下,瞄准汉奸一枪打去,汉奸也狡猾,听到点声响,赶紧趴下,一颗子弹擦头而过,大娃子喊道:
“呸!狗汉奸!老子有八百人,决不投降!”
谢晋元走到窗前,说:
“弟兄们!我们宁死不投降,决不当亡国奴。”
“团长!我们决不当亡国奴。”
国军士兵都抱着为国战死的坚定信念,坚持抵抗。
第二天晚上,团长命令过河,大家轻手轻脚地下了河泅水,不到十分钟,大家都靠近了岸,大伙轻手轻脚上岸,怕岸上也有敌人拦截,都停止了一切不可发的声响,就是脚步也是轻轻地落下,同时弟兄们预备着敌人一开枪,就冲锋上去,杀开一条血路,但租界的树木在灯光下露出黑巍巍的轮廊,并没有什么动静,大娃子,女兵站在沙滩上,向四周观察了一遍,女兵说:
“跟我走!”
大伙跟着她走,这时星月无光,遍地冤魂,昏暗的旷野,寂无声响,在街道中穿棱,回看四行仓库,只有几缕青烟,在长空中依依相映,穿过几条巷子,见到了光线,沿街居民都开着门来观看,见他们穿着国军军服,上上下下全都沾满了泥浆,东破一块,西烂一块,他们的脸色,全是黄里套黑,黑里套紫,每个人的胡子,都像刺猬似的长满着两腮。有人问:
“你们是守卫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吧?”
“老乡,是的!”
“那快请进来喝口稀饭吧!”
老乡们热情地端来稀饭,热水,兄弟们这才感觉到了饥饿。等日军发觉后已无可奈何,几天后,部队离开了租界,汇合本军,撤离了上海。上海不久就出了一种纸烟,牌子是“八百壮士”这个名字就是上海人民对川军在四行仓库英勇阻击日军至死不降的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