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1)
第六十二回官僚资本釜底抽薪,危直士含泪找回党。
赵宗炜屈判童养媳,吴尧阶竟选参议长。
吴举宜与陈翰屏那天也高兴了一整夜,第二天便与陈翰屏兴高采烈地坐船回到东溪,东原公司尽管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可是吴举宜依然艰苦朴素,勤俭持家,会客时才西装革履,仅有几件当家衣,不买轿车,有时连船也不坐,穿着草鞋走路,回到了总号,兴高采烈,贷到一千万现款本想大干一场,刚过五天,电话响起,吴举宜拿起电话,里面传来办事处主任王振中几近哭腔的声调说:
“董事长!董事长!不得了啦,重庆的好多银行都倒闭了,同丰,安康两银行门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龙,人们都等到取钱,铺面的门板都打烂完了,现在已经把现金全部用完了,后面还排起几里路长的队伍,董事长呀!朗个办哟?……”“王振中!你一定要顶住,对储户说,我们有的是钱,我马上下来!”
陈翰屏刚从下面炼铁厂回来,坐在办公室里刚看几页文件,蓦然听见科员说:“陈主任!董事长请你立刻去!”
陈翰屏只好将文件撇在一边,跟在科员的身后进到吴举宜的办公室,吴举宜神色大变,气息咻咻,脸上肌肉闪抖着,板着一张沉郁的面孔,望着窗外的黄桷树,目光闪烁不定,半响也不发一语,陈翰屏也未见过他生如此大的气,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便小心翼翼地站着,吴举宜终于回过头来,望着陈翰屏没头没脑地说:
“岂有此理!未免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照他们这样胡搞,叫我们如何振兴实业,如何振兴中华!”
吴举宜情绪激动,差一点要破口大骂,他强捺住心中的愤怒,将两手抄在裤袋里不断地来回走动,陈翰屏听罢也愁眉不展,面带忧容,陈翰屏问了一下科员,了解到他正在生孔祥熙,宋子文的气,心里一块石头才落地,陈翰屏慢慢在藤椅上坐下默默抽烟,并没有急于问个究竟,一根烟抽完,又掏出手捐,将眼镜取下擦拭镜片上的灰尘,慢条斯理地戴上,宽慰他说:
“董事长!光生气也没得用,不如开个股东大会,想一个周全的办法应付!先把这一千万那去应付一下。”
“对!应付一下,来人送下重庆去,快通知下去马上开会!简直是拨树抽根,搞不好你我身家不保。”
职员立即照办,通知各位股票东,到了第五天,王振中打来电话:
“董事长!中央银行已来了传票,同丰,安康立即停止交换。一千万也未能填满亏空。”
陈光炜,肖则可,黄凉尘,熊荫村,赵其先,文曙东,张笏堂,吴湘甫,陈翰屏齐齐地聚在吴举宜的办公室里,个个听了情况,都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唉声叹气,陈翰屏只好打破僵局说:
“董事长!各位也不须烦恼,这是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在抽走黄金,扰乱金融,借抗战胜利之机,打着接收,复员的幌子,将社会现金倾注于上海的投机生意,重庆银根当然吃紧!”
吴举宜说:
“同丰,安康已经关门,整个东原的现金已经枯竭了!”
“董事长!各位也不须过虑,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哦!陈先生有何妙计?”
“董事长有几个办法可用,先把生铁,铁锅降到成本,收回现金再说。”
“快!湘浦!给川内各处打电话,降到成本价,收到款子立即汇回!”
“是!”
“可是即使这样,全部货出手也难填亏空呀!”
“各位!怒我直言:自我进公司以来,发现公司机构臃肿,人浮于事,管理分散,此次人灾,当然挨头棒。大家想一想,这世道上,货币一一天贬值,物价一天天飞涨,贷款利息越积越多,放款又收不回,存款未兑现,才被中央银行宣布停止交换的。”
“此事也经过董事会同意,机器部分更新添置了不少新设备,也购买了大批原料,大家都满怀信心,准备大干一场吗!这下好了!全部搁下了。”
“各位!我提个建议:东原要想翻烧已不太可能,干脆长痛不如短痛,上回当,讨回乖!把东原杀猪割肉卖,剩下好多,分好多!”
“对头!对头!”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吴举宜几乎是哭腔哀求大家,陈翰屏说:
“各位!一下子收称掀摊,也未免有点杀鸡取卵了,我的话还未说完呢?董事长!可否考虑出卖一部分资产,船忻调头呀!丢卒保帅吗!”
吴举宜似乎茅塞顿开急切地问:
“陈先生有话请明讲!”
“具体地说:只要大家精诚团结,多方活动,四处求援,共渡难关,保留东原牌号,毕竟铁业是东原的本行,主顾始终还是有的,其他无关的都卖了,同时调整生产规模,精减管理机构,将现有的十五家铁厂,两家锅厂,调整为镇紫街,跳鱼洞,川洞,吹角坝,两河口五家有技术有产量的铁厂和永信,大溪河两家锅厂,公司机构缩减为总务,会计,业务三个部门,同时裁减沉员,节省开支,可否将安康,同丰卖了,换回资金,再找黄季陆能否再想点办法!”
“言之有理,翰屏!明天我与你一起去找霍先生,将安康,同丰卖给他,同时向黄季陆求援,也到二十一兵工厂求援!”
“董事长!若是不行,你必须同意分家散伙哟!”
“你们等到我的消息,若是不行,散伙!湘蒲,曙东,其先你们立即着手调整生产。”
“是!”
各位股东方才无言以对,纷纷离去。第二天,吴举宜,陈翰屏早早地在复兴箩合,二人均穿草鞋,手提皮包,陈翰屏说:“董事长咋不多睡一会呢?”
“早点走,天气凉快些!”
吴举宜虽然富有,但自律俭朴,无任何不良的嗜好!烟、酒、嫖、赌丝毫不沾,早睡早起,精力旺盛,记忆力强,非常重视家庭教育,对子女要求非常严格,希其子女均能长大成材,二人行上了古道,太阳刚刚露出了笑脸,彩霞在天边呈菊红色,片片云彩飞在天边,群山还在睡意朦胧之中,水面依然悬浮着一层薄薄的霜雾,古道是一条用马蹄子与草鞋践踏而出的小道,露水尚未消去,沿途仍有人在背盐巴。陈翰屏说:
“董事长呀!怎么跟我一样辛苦呢?”
“陈先生!说来也话长,我在小的时候,亲眼看见我父亲艰苦创业,那些记忆我是终身难忘呀!摆谈三天三夜也是摆谈不完的,这些成绩都是得来不易,所以我老父亲从小就把我养成了习惯,在生活上,只要吃得饱,穿得暖就得行了,多花钱是浪费,自己浪费,不如帮助别人解难!”
“啧啧,哎!”
临近半山时,二人已走得口干舌躁,在田角用手撩开水草,捧水喝,喝完了水又继续走,远处的油铺传来打油匠扯开噪子高唱那悠扬的山歌,那綦河两岸,满山遍野都长满了桐子树,为了把桐子榨成桐油,乡民沿路都修有打油房,二人走近一家打油房,房内两三个精壮汉子上身光着膀子,头上缠裹白帕,挥动着悬吊在房梁上的上千斤重的榨油杆,悠摆几次,使劲将榨油杆的撞头击向油榨,旁边的汉子见油籽已榨尽,又重新装圈,一汉子用锤子打入短木楔子,一个汉子掌杆,其余汉子来回奔跑数次,借助撞杆来回积蓄的惯性用力地撞击,汉子们从胸腔中发出浓厚的号子:
“远看那大姐象朵花哟Y哟!
背上背一个奶娃娃哟Y哟!
拿你那个娃娃拜寄我哟Y哟!
包包那个掏钱打发他哟Y哟!”
打了几块油饼,汉子们已是满头大汗,却欢天喜地。
却说这天冷师爷引着一位长相黑肥,相貌丑陋的下江人来到,霍仁帆问他的姓名,那人说:
“霍舵爷!我在江湖上闻得你的大名,今日求冷师爷引荐,与你有要事相商?”
“甚事?”
“霍爷!我就实话实话:兄弟闯荡江湖几十年,赚了几分银子,谁知日本人来了,留下大片庄园与田土,逃难到了这四川,在本县买下了六百石稻田,当时买的时候花去我一万块钱,水旱无忧,前日夏奠言要买我的,讲定原价,我得赶快回乡,也打算卖与他了,谁知那些佃客不肯!”
“佃户为什么不肯呢?”
“此事也不怪夏奠言,要怪应该怪他老子夏华清是出了名的老抠,从不允许佃户欠租子,佃户联合起来,不种了,所以没有卖成。”
“哈哈哈……那你现在准备出多少钱才卖呢?”
“霍爷!佃户一听说我重寻买主,佃户有人说你霍舵爷宽洪大量,不像夏二爷吝啬刻薄,众人都极力推纵我来寻你,老家的人打了急电需要现钱,今天我也舍了,只要五成,不知霍舵爷的袁大头可现成?”
“五千块?”
“对!”
“我的银元怎的不现成?冷师爷,叫人去了把银元搬出来给他看。”
冷师爷叫二娃子,奂明到但玉玲的房间打开几个箱子,把银元抬了出来,往厅上一摆,那下江人伸手扳开一封,那银元在桌子上乱滚,眼珠子也跟着这银元滚,拿起一枚,用指甲夹住,使力一吹,银元振动在耳边嗡嗡作响,下江人说:
“成色,数量都没差,押画了便成!”
说罢便取出原契约交与霍仁帆,冷作云看,冷作云看罢点点头,双方画了押,下江人派人将银元运走了,冷作云拿着契约叫二娃子一同去收田去了,临行前还叮嘱少收二成租子。
陈翰屏,吴举宜走到恒昌裕,吴举宜开门见山地说:“霍先生!重庆时令发生了金融混乱!”
“早就听说了,县银行全赖我们准备有充足的现金,丝毫不损,听说好多银行,钱庄都垮了。”
“是呀!东原下属同丰,安康都垮了,东原也受拖累,停产了,现金全部用光了,今天正是来找霍先生商量,我准备把安康,同丰卖给你,价由你出,我决不讨价。”
“吴先生真是爽快之人,那你看四千万法币,怎么样?”
“四千就四千万,陈先生你拟合同。”
陈翰屏拿出笔,墨在一旁写合同去了,霍仁帆也无不焦躁地说:
“这抗战胜利也着实害了一些人,工厂,银行垮一大片,我的渝南中学也要垮啰!”
“怎么一回事呢?”
“渝南的教师几乎都跑光了,很多人原本也是共党呀!连校长也不辞而别了。”
“渝南中学千万垮不得,我保举一人。”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陈先生。”
陈翰屏也草拟完合同,见吴举宜举荐自已便笑道:
“霍先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任校长,我也可以暂时代一下,不过董事长顺便把危直士叫回来!”
“好!我顺便也到二十一兵工厂去!”
“危直士才算得上办教育的人才!”
二人不由分说,看了合同双方签字,陈翰屏也就辞去人事室主任,来渝南中学任校长,吴举宜得了四千万法币,辞别而去重庆二十一兵工厂,生铁预收款三千万法币,顺带叫回了危直士,又去找到黄季陆帮助向四川省银行贷三千万法币,拿到这些钱,急急忙忙赶回,购回原料,恢复生铁和铁锅的生产,调整了生产规模,总算躲过一劫,渐渐复生。
危直士与代菊菲拖儿带女地回到老家,陈翰屏一再劝说下,在渝南中学代国文课,所得工资将就把一家人拖走,一天他来到望江茶馆喝茶,一位青年隔着老远就在招呼他说:
“危老师!危老师!”
危直士一看,是瀛山宾馆出纳曹清泉介绍过认识的年轻人张天午。危直士说:
“张天午!你到城里来干啥子呢?”
“危老师!借一步说话!”
危直士刚泡的茶也不喝了,起身与张天午一起转弯抹角来到向天培设在城里秘密联络点,向天培惊讶地招呼说:
“哎呀!这不是危老师吗?”
主动向前紧紧地握住危直士的手说:
“危直士同志!我们一直在找你们,党没有忘记你们,好像我听有人说城里还看到了陈翰屏的。”
“你是?”
“他是向天培同志,是南方局派来我县恢复和领导党的工作。”
危直士听到这话,他似遗弃的孩子见到了亲娘,眼泪汪汪地紧紧握住向天培的手,哽咽不住,竟然哭泣一阵,几人劝住他,他叹息一声说:
“自从三、三一事件后,原特支的同志基本已经变节,我已经脱党,多年来我与党一直未联系上,陈翰屏被捕后,已经变节并已写了悔过书,担任二十一军的清共视察员,现任渝南中学校长,周绍溪,文曙东已经脱党经商,龚自国,李松,张龙泉均已叛党。”
向天培听后,心情很是有些凝重地说:
“危直士同志!从现在起组织上决定恢复你的党籍,希望你振作起来为党工作,根据中共南方局的指示:现在抗日民族解放战争已经结束,在新的形势面前,我们要利用县举行第二次乡,保基层选举的机会,通过各种关系,把我们的人选进乡,保政权,全面开展抢换肩的活动,直接掌握枪支,伺机举行武装起义,听说危老师要走,现在就不要走了,留在县里搞统战工作。”
“嗯!”
危直士重重地点头应答下来。张天午说:
“危老师是应该留下,就以中峰乡为例,保、甲镇长个个都贪污,老百姓都把国民党称作刮民党了,乡长龚治国为例,三次给他老汉做寿,一说去年老汉进七十,今年又是正七十,在场上修建两楼一底的洋房子,老婆,儿女都戴着金膀圈,金手拌,金耳坠,金戒子,屋子里装修摆设富丽堂皇,三天二头一大宴,麻将棋牌通宵达旦,佣人,厨师一呼百应,每日手提雀笼,游荡于茶房酒肆之中,高谈阔论。”
“真是岂有此理!”
“天午!这些正是国民党反动派腐朽性,是根本上必然灭亡之所在,县城和东溪是敌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中心,是敌人党,政,军,特坐镇的两个堡垒,也是全县封建势力集中的大本营,不利于党的工作迅速打开局面,危老师尽力联络一下‘三、三一’事件中散失的党员,甚至包括象陈翰屏这样的人。”
“向天培同志!你放心吧,我会去争取他的。”
“天午!中峰乡是远离县城的边远山区,敌人的统治比较薄弱,你们又是熟习风俗人情和地形的当地人,非常有利于开展党的工作。”
“向书记!曹曙中已经当上了中峰中心校长了。”
“那好!我也立刻去中峰中心校去教书,利用这个机会打入地方政权,控制地方武装,伺机上山开展游击活动。”
“嗯!”
向天培的一席话给二人带来了新的鼓舞与力量,直至天黑时分三人才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