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 20 胭脂
燕山在回家之前,晚上找了老吴一起吃饭聊天。老吴看见燕山一身渔夫裤拖鞋的,打扮的很懒散,很是感慨:“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为了一个女人,现在无官一身轻了是吧。”
燕山回答道:“说实话,我对那些东西还真无所谓。“
“你是运气好,“老吴说:“如果不是你的家族还有点实力,你就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处分了,可能情况会糟好多倍。”
燕山笑笑不语。
“不过,你那妞儿也真是个奇女子,”老吴对映雪,半是赞叹半是咋舌,还外带有几分“惊为天人”的意思:“你知道,我手底下最好的两个伙计,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好角儿了,他们什么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没见过,现在,他们愣是谁都不服,就服你那妞儿,这妞儿,以后哪个男人找了她,可都够喝一壶的。”
紧接着,老吴如瓶泻水,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局里关于映雪的传闻,如何与办案警察兜圈子兜到死,如何装傻充愣,油盐不进,以不变应万变……
“要说你们俩可真是一对儿,如果不是她自始至终都那么强硬,法官到最后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轻信了她的无罪,所以说,无论你搞出多少事来,如果换了一个差一点儿的女人,可能到最后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你们真是天作之合呀……”
燕山像听聊斋志异一样地听着,最后听的都愣了,一拍桌子,叹道:“我的天,这女人可真够恐怖的,谁受得了她?”
老吴哈哈大笑:“你不是很爱她吗,爱她爱的都成了无业游民。”
“是我瞎了眼成了吧,”燕山笑道:“老哥,我还想好好地多活几年呢。”
“怎么?”
“我以前也是个‘只要你给我一点爱,我就会还你一夜情’的男人,就她那样,能饶得了我吗?还不往死里逼我?反正她是经过大风大浪,连局子里的高手都甘拜下风的主儿,我可还真不知道她有那样的潜能。”
老吴大笑,“绝对是一头胭脂虎。燕山,你也就配找个这样的,否则怎么镇得住你?”
“得了吧,”燕山说道:“一个和警察都斗智斗勇过的女人,对付起男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我有那么傻吗?”
“行行行,”老吴调侃道:“兄弟,我拭目以待,你以前也算是文武双全,大家都说你‘文能提笔控萝莉,武能上马定人妻’,我得看看这回你到底是个什么坎儿。”
燕山不想让老吴料中,所以一早在心里打定主意,再不去招惹映雪,爱是爱,生活是生活,他现在的生活难道不好吗,多自由自在。
因此,当他听到映雪理直气壮地问他,为什么不肯签契约的时候,他在心里说,那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了解你具备那样的品质,我要了解才不会犯这种傻。
“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映雪听他近乎于是在耍赖,非常不悦。怎么,难不成他把她当成了一盒胭脂色印泥,而自己是一枚印章,想沾完就走,天下有这号便宜事?
“可是你说了。”映雪执拗地提醒道。
“你饶了我吧,”燕山微笑着和她打岔:“说真的,如果找你,那还真还不如找你姐姐,你姐姐最多让我头上戴的帽子换个颜色而已,可是你不同,有你这样一头胭脂虎在我身边,以后我还能干什么。”
映雪听他这么一说,再也不能忍耐,立刻拂袖而去。
燕山见她夺门而出,心想天色这么黑,她一个人下山可危险,正想从窗口看她往哪条路走了,却只见映雪又折了回来,依然在他家门前的台阶上坐下了。
燕山摇摇头。这个女人可真够倔强的,她反正和他耗上了,那就看谁耗得过谁吧。
一个小时过去了。“就让她在门口化成石像吧,我就当是多了一个装饰物。”
两个小时过去了。“别以为把自己种在我门口,我就怕了你。”
三个小时过去了。终于,燕山忍不住走了出去,在映雪边上蹲下身说道:“……天都快亮了,难道今天你不打算睡觉了?”
“……别没事找事了,要不我们一起睡觉吧?”
无论他说什么,映雪都静静地一言不发,连白眼都不屑给他。
燕山想,真是进过局子的好汉,如果莎士比亚面对的是她,还有自信写得出《驯悍记》来吗。对着她,他只能是一再地竖起了白旗。
“行行行,我向你道歉,小姑奶奶,我不应该在你向我求婚的时候出这种幺蛾子,我认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说不上最后到底是谁向谁求的婚,谁向谁逼的婚,反正,燕山决定“以身喂虎”,他认栽了。老吴说,向那个妞儿认栽不丢人,连他们专业豪横的都栽了呢。
映雪在家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姐姐有一堆杂物横七竖八地扔在那里,有穿过的丝袜,空香水瓶,旧羽毛扇,邮票册,还有几张明信片。
都是男人写给她的,大都用的是英文和法文。所以其中一张中文的特别引人注目,上面只有一行字:“君似孤云何时归,我似离群雁”。
下面的落款是燕山。看日期,似乎是他刚认识姐姐的时候,那行字写的极漂亮,接近于狂草,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很难说这就是示爱了。但是,无论怎么解读也能读出来当时他对她还是挺思念的吧,所以她身在国外,他还殷殷垂询,问君“何时归”。
映雪心里像是有个印度玩蛇人在吹笛,一扭一扭的,小银蛇蜿蜒引路,引她走进了一条巫气笼罩,挥不开,丢不下,纠结郁结的死胡同里。
他和姐姐到底怎么个状况,映雪是至此都没有弄明白的。看姐姐把他的明信片和丝袜什么的扔在一起,可见对他并不在意,那么他呢,他不见得也把这份情意和他的袜子领带扔在一起了吧。
燕山感觉映雪现在是不是得了婚前抑郁症,见她拿一张陈年八古的明信片来兴师问罪,他可差点都不记得了,接过来一看,连他自己都不由惊叹:“这是我写的?你姐姐当时没理我,后来我压根就忘了有这回事了。”
“要是她理你了呢?”映雪冷冷地问。
燕山立马觉得她和普通妇女没什么两样,没事找事,自寻烦恼,鸡蛋里挑骨头,他想说,她要理我那我就顺杆子爬上去呗,还能怎么着,我还能错失良机?
“你和她到底有一腿没有?”
燕山此时已经很不耐烦,回答道:“没有。我一共三条腿,哪条腿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但是他的那头胭脂虎不肯善罢甘休,一直追问到底,还逼他说出真相。燕山不胜其烦,心想进过局子的人就是热衷于搞这套逼供信,这样也好,你要舍得死,我就舍得埋,说就说,只要你能承受得了。
燕山说起自己第一次看到映雪的姐姐,是在一个朋友的派对上,那朋友是个文人雅士,喝酒的时候提议学红楼梦里的行令,那玩意儿普通人连看都看不懂,更不要说玩了。所以说那次玩的最顺溜就是主人和姐姐,几乎就没有旁人的戏,就他们俩在那里一唱一和。
“那时候,看她那娴静美好的外表,哪怕她一字不识,我都很想一亲芳泽,更何况是如此的才貌双绝,”燕山说:“再加上喝多了,酒壮怂人胆,上去亲了她一下,最初是在脸上,她没反应,只是看了我一眼。人都是得陇望蜀的,然后又亲了亲她的嘴唇,最后起了色心克制不住,把舌头都伸了过去,没想到她是有洁癖的,极少和人湿吻,扬手打了我一个耳光,这才把我的酒给打醒了。过后想起来挺后悔,觉得自己很是粗鄙猥琐,诚心向她道歉,她倒很是洒脱,说,你说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我这才心悦诚服,和她重新做了朋友。”
要说缘起,这便是缘起;要说落幕,这便是落幕;要说华彩,这便是华彩;要说变调,这便是变调,因为燕山之后再也没有和姐姐如此接近过。
映雪听了,觉得自己真是万劫不复。万劫不复的倒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燕山让她看见她的另一个自己。
姐姐说过,最好的那个男人,是应该把你最好的一面带出来的那个。由此看来,那么燕山是把她最世俗最凡庸的一面都带出来了。她觉得自己一如这世上的平凡女子,渴望知道和追寻真相,但是一旦知道了,却是比不知道之前还要纠结难过。